昏昏沉沉間,連雨年蓦的驚醒,惠儀殿的大門正好被人推開,一名小内侍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進來,邊跑邊喊:“丹先生不好了!不好了!您給老祖宗的金符忽然燒了起來,他讓奴婢……”
他話未說完,連雨年便掀開被子急急下床,抄起外衣随手披在肩上,風馳電掣似的沖了出去。
他的預感成真了。
匆忙回到安和殿,連雨年剛跨入寝室門檻,一陣撲面而來的陰戾邪氣就讓他變了臉色。
沈青池睡在床上,擇青把其他人都遣了出去,獨自攥着即将燒到盡頭的平安符守在床邊,可床前的屏風上卻有一片巨大、猙獰的陰影在劇烈跳動。
陰影邊沿不斷突出觸角、鼓包和利刺,仿佛有隻怪物正站在屏風前張牙舞爪。那濃墨似的黑暗濺落在地,遊蛇一般立起頭部,蜿蜒爬向床榻,沖着床上的人搖頭擺尾,發出竊竊私語般的嘈雜聲音,令人不自覺地心煩意亂。
它們離床榻已經很近了,隻是礙于擇青手中的符箓還未燒盡,不敢真的近前。
擇青面色鐵青,汗如雨下,看到連雨年如同看見了再生父母,扯着嗓子喊道:“丹先生救命!它們水潑不着刀槍不入,我……”
話音未落,他就見連雨年低垂的指間閃出幾縷金光,一股恢宏堂皇的浩然之氣瞬間席卷安和殿,緊接着無盡金芒以他為中心炸開,猶如金色的閃電穿堂而過——屏風毫無損傷,上面和地下的陰影卻像被撣掉的輕灰浮塵,一掃而空。
擇青怔怔地瞪大眼,直到那陣金光猶如回退的藤蔓消散于連雨年掌心,平安符燃燒殆盡,才身體一軟,跌坐在床下。
連雨年快步走上前去,外衣下擺随風飛揚,右手仍然緊攥着,手心爆開一團金焰,才徹底按住那條不知為何蠢蠢欲動的“土豆粉”。
他仔細打量着沈青池,與心急如焚的擇青相比,這人倒是睡得安穩,眉心與心口的黑氣都快滿溢成黑沉沉的水窪了,他竟然還在笑。
連雨年并起雙指抵在他額前,指尖又是一陣金光亂冒,看得擇青冷汗直流。
他擦擦汗水,心想:丹先生果真是會引雷的,不是借天地之勢。
“居然是魇魅術……找死。”
探出沈青池的狀況後,連雨年冷冷地收回手,攤開右掌捧起一團金光,沒進沈青池的心髒。
藏在生命線内的“土豆粉”又彈跳了一下,這次是吓的。連雨年沒有理會它,五指虛按在沈青池胸前向上一抓,便有絲絲縷縷的黑氣從他體内被拽出,灌入連雨年掌心。
那些黑氣并非自外侵入,而像是從沈青池的骨髓中生發瘋長,扒着他的骨骼、血肉不肯放,凄厲的尖嘯流動在它們霧狀的形體間,宛若活物。
沈青池平靜的睡顔立刻起了波瀾,蹙緊眉頭,發出痛苦的悶哼,短促而又隐忍,仿佛在睡夢中也要端着架子,不能露怯。
連雨年的指節慢慢蜷起,加快吸收黑氣的速度,但它們似乎無窮無盡,洩露了那麼久仍舊沒有半點減少的迹象,而宿體沈青池卻已經面如金紙,似乎快要被抽空靈魂,撐不住了。
“丹先生,這……”擇青覺察出不對,小聲喚他。
連雨年縮回手,擰眉看着盤踞于沈青池眉心和心口的黑池,片刻後,眼中的詫異漸漸轉成了然。
“你是自己堕入其中的嗎……”
聽到他的喃喃自語,擇青連忙追問:“先生這話是什麼意思?陛下到底怎麼了?”
“他中了魇魅術,時日太久,術法根植于骨髓,已然釀成痼疾。”
連雨年順勢坐在床邊,複雜的眼神落在沈青池蒼白的臉上。他又露出了笑容,似乎那即将取他性命的夢境是他的一生所求。
“魇魅術是一種咒術,跟蓋皮匿骨系出同源,也是在同一時期失傳。”
“取被詛咒者的直系親屬,即父母、兄弟姊妹、兒孫等的顱骨、頸皮與心頭血制成人偶,在它眉心、胸口釘上刻滿咒術符文的長釘,即算施術成功。在那之後,中術之人一旦生出難解的執念,被釘入長釘的兩個部位就會生出黑氣,執念越深,黑氣越重,積壓時間越長,爆發時就越恐怖酷烈。”
擇青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喃喃問道:“陛下中這魇魅術……多久了?”
“魇魅術以執念為食,中術者越想得到什麼,這個術法便會制造出他一定得不到的錯覺,進而加深執念。”連雨年問:“他是從何時開始的……少眠少夢?”
擇青的面頰霎時褪盡血色:“三、三年前。”
連雨年用近乎冷酷的語氣說道:“那他便已中術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