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山土地又在隐蔽的角落裡探頭觀察,雖然如來佛的揭帖堅固不壞,但齊天大聖是個很可怕的傳說,土地雖然沒見過,卻聽說的仔仔細細。唯恐生出事端……要是發現了提前上報,那就是上司的事,要是沒發現,豈不是玩忽職守。
往日裡隻聽大聖喊叫大罵,或是把那一口鋼牙磨的嘎吱嘎吱響,睡夢裡都要從鼻腔裡哼出幾個不服不忿的哼聲。今日聽見他說笑,這豈不是更可怕。
從土地的視角看過去,隻見大聖照舊壓在石匣之内、大山之下,露出一個金燦燦毛茸茸的猴頭,還蹭來蹭去。一旁跪坐着一個小孩生魂,正不知死活的和會說話的猴子說話,毫不畏懼氣短,看來是不知道這妖猴惹過怎樣的滔天大禍。
這一猴一人的聊天姿勢也怪異,說的話也怪異,偏偏談吐自然,就好像猴子本該會說人話,也應該被壓在山腳下。以前靠近妖猴的小孩,都被吓得吱哇亂叫,狂奔而去。這小孩看着也不是妖怪,怎麼就不知道害怕呢?
林黛玉作揖之後就垂下手,揪地上的草葉和蒲公英,别說是草葉了,就連那已經爆開的毛絨球都撫不動。她笑道:“大王要吃仙桃還是凡桃?”
孫悟空深知生魂離體太久會慢慢削弱,一開始碰不着東西,三兩天回不去體内連形骸都會飄散。别提什麼上南天門,能有個存身之處就是造化了。現在純粹逗悶子,這很好,孫外公這幾年确實煩悶:“俗話說甯吃仙桃一口,不吃爛桃一筐。你可知道路怎麼走?從南天門進去,到了瑤池門口,往左行,直到蟠桃園,蟠桃園的右側,去瞧瞧齊天大聖府還在不在。蟠桃園上空常籠罩着蜜桃色的雲霓,内有樓台館舍,不必管這些官衙房屋,力士的居所,隻管往裡走。”
林黛玉自然知道三千年一熟、九千年一熟的說法,隻是無意打斷他興緻勃勃、望梅止渴的講述:“走進去是怎樣景緻?”
孫悟空說到喜處,免不得搖頭晃腦,萬分懷念:“蟠桃非同凡品,枝上花葉果并存,你看同一棵樹上,這一枝桃之夭夭,那一枝上碩果累累,壓的枝頭下墜。熟透的仙桃又大又紅,那些紫紋缃核的大桃,遠遠就能聞見酒香果香,走在樹下人就醉了,上樹去,撿熟透的摘一個,那桃子比我腦袋還大,咬一口,順着下巴流桃汁,甜如蜜糖,那香氣醉人,兩腮裡都是香香濃濃的仙氣,越吃越覺得精神爽快。哎,俺幾曾回夢天宮,一睜眼枕冷衾寒。”
“夢麼…”林黛玉突然反應過來,覺得自己應該是在做夢,雖然一切都合理,不覺得見到孫行者有什麼問題,不覺得走了小半個時辰還能飄起來有什麼不對,也沒聽懂生魂是什麼意思,但做夢就更對了。她微微垂下頭,自歎:“莊周夢蝶,我夢行者。”
這不是冥冥之中有什麼啟示,隻是看小說時突然困倦。乳母會拿走書,把我扶到床上去,而明天早上,一切如常,回到充滿母親痕迹的卧房裡,彈她的琴,讀她的書,黃花梨的匣子裡盛着她的珠钗。
孫悟空歪着頭打量她。這不是賣萌,擡頭也不累,林黛玉在自己的側面,還是歪頭看着方便。這小孩該回去了,這附近既有看押自己的功曹、土地。又有山野之間自然吞吐日精月華,漸漸成妖的虎豹狐狸,一個生魂留在這兒不是什麼好事。
虎妖專會拘魂做伥鬼,狐狸也養着小鬼當做童仆,而功曹土地又是軟弱無能之輩,有妖怪過來找自己說話,這些酒囊飯袋裝模作樣的驅趕,要是來抓一個生魂,這群廢物點心隻會袖手旁觀。
怪叫一聲,暗中念了個回魂咒:“既知是夢,還不醒來!咄!”
黛玉隻覺得一陣恍惚,幾乎要陷入沉睡,她有過幾次病到昏睡的經驗,那感覺很像,又不全然相同。這更像是一陣恍惚:“不要緊,我經常被夢魇住。會醒的。”
在火眼金睛的注視下則不同,他看到回魂咒起了效果,這小孩的身型如風一般淡去,嫩藕似的小臉蛋消失了一瞬間,然後重新凝聚回來。明明馬上就會被吹回軀殼之内,卻被阻止了,就好像她的身體已經不在人世——但她面頰上的淡淡血色,魂魄的狀态,都顯示她還好好活着,身體還算是健康,魂兒回去就能起來蹦跶。
太讓猴子撓頭了!
黛玉其實也有挺多問題想問:“大聖,你渡海十年,求長生之道,路上吃的什麼?釣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