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谷天雨笑着跑上前,“吓死我了,還以為你倆真在後邊出意外了。”
“啧,能念我倆點好麼?”季未眠白了他一眼,“大難臨頭,跑得倒是挺快......多虧這位小哥拉了我們一把。”
“誰?”谷天雨茫然。
沈維側身,那人就顯了出來。
寸頭麥色皮膚,精瘦的膀子撐起一件黑色襯衫,兩袖口拖着稀拉線條,似乎有意被扯斷。一條灰色短褲罩在大腿上,腳底并非涼鞋,而是破皮了的紅條白面運動鞋。
“這位小哥,您是?”谷天雨輕聲探問。
“可不敢。”男生搖了搖頭,露出兩顆虎牙,稚嫩的嗓音與他那張輪廓深邃的臉不甚相符,“我叫楊林,十六歲來的,你們看着應當比我大吧?”
“啊......”谷天雨慚然一笑,“我們都是二十多歲了,這位再比我們稍大一點,二十五了。”
“哦。”楊林鼻音應道,然後繼續笑問,“你們這群大人跑工地幹嘛來了,大推車沒見到啊,都快推你們臉上啦!”
“哎......楊小弟,我們這不是被周圍的雜音給吵暈了,沒聽見推車的聲響麼?”谷天雨嘿嘿地解釋着。
“外邊風大,沙子淨胡亂吹着。”楊林把門簾掀開,下巴往裡撇去,“進來坐會兒嗎?”
“好,那就打擾了。”谷天雨禮貌應下,攜着大家進了帳篷。
“這裡是臨時休息站麼?”沈維問道。
谷天雨安靜站在原地,眼神小幅度地瞟着。一張粗糙的綠布蓋下,周圍杵幾根鐵杆支棱着,地還是那塊與外邊無異的黃土地,隻是上邊躺了幾堆東西,因而顯得臃腫。
“算是吧。”楊林從一木桌的紅色塑料袋裡掏出幾個紙杯,“這地兒小,沒椅子,你們就坐最外邊的那床鋪子吧,那是我睡覺的地兒。”
隻能稱得上是排鋪子,地上堆四角混泥土多孔磚,上邊貼幾面木闆子,木闆子上再撐些棉被枕頭,隻看着就知道,睡覺時定然是不舒服的。
“喝涼水還是可樂?”楊林蹲在地上把杯子上的灰沖幹淨,回頭望去,見衆人來杵在原地沒動作,笑問,“咋,嫌我床不幹淨嗎?”
“不是,不是,不是,”谷天雨情緒激動得連連擺手,生怕楊林誤會,“就是我們這衣服,跟泥坑裡爬出來似的,怕是要把你的床坐髒了才對。”
“不礙事。”楊林依舊笑着,“落灰了,我待會兒再鋪一張新床單就好。”
“那就麻煩你了。”沈維禮貌回話。
衆人這才安然坐下,畏手畏腳地擠在一排,從楊林的方向看去,豌豆莢一樣,實在有趣,他便又悶悶地笑了一陣,才晃着手上杯子:“哎,還沒說呢,喝啥?”
“水吧,謝謝。”
“可樂吧。”
要水的沈維與要可樂的谷天雨面面相觑,先是沈維蹙起眉頭,啧了一聲,低語道:“怎麼一點也不客氣......”
“啊......哦。”谷天雨懵懵地應着,“可樂吧,謝謝。”
沈維無語,隻撇過臉悠悠歎氣。
“沒事兒。”楊林笑道,“我挺喜歡你們同我不客氣的,那樣相處來得比較自在。”
楊林帶着虎牙的笑也不覺感染着衆人,季未眠便也放松下來:“這樣嗎?那我也不客氣地要杯可樂吧。”
“成。”楊林便拿出可樂給大夥兒分着,當然,沈維的涼水也不忘盛給他。
“怎麼稱呼啊,各位。”楊林蹲在地上,“你們人多,我總得分辨一下吧。”
“我叫谷天雨,就是谷雨加個天,很好記的。”谷天雨介紹道。
楊林點點頭:“谷雨天麼......現在快到秋分了。”
“沈維。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很高興。”楊林摸着寸頭,笑回。
“我叫季未眠,月季的季,未來的未,睡眠的眠。”季未眠仔細地解釋着自己的名字,“你叫我未眠姐就好。”
“未來的未麼......”楊林喃喃,“很好聽的名字,未眠姐。”
“馮晟。日成晟。”馮晟簡短說道。
“那是什麼字?”楊林有些茫然地眨眼,“那個字又是什麼意思?”
“就是光明的意思。”馮晟解釋道,“上面一個日,下面一個成功的成。”
“上日下成......”楊林拾一截木棍,在泥沙地上劃着。收手,便擡頭望向名字的主人,“是這樣寫,對吧?”
馮晟點點頭。
“上語文課的時候開小差了吧?”谷天雨打趣道,“要擱學校,老師估計得罰你抄寫了。”
楊林低下頭,赧然一笑:“我好早就沒得上學了。”
“诶?”季未眠疑惑,“可你才十六歲,不應該啊......難道是遇到什麼難處了麼?”
“沒什麼難處,是我自己不想繼續念的。”楊林說得坦然,“反正我腦子笨,也總靜不下心來,倒不如早點出來打工的好。”
季未眠不辯駁,她無法站在一個外人的立場去評價他的行為如何,既然是自己選擇的,定然會有自己的道理。
畢竟楊林看起來,是一個還算懂事的孩子。他比想象中的同齡人還要成熟一點。
她懂。他卻不懂。
下一秒,沈維這個不懂的家夥就開了口:“可這樣做總歸不太好,家裡人應該都還是希望你能把書念完的吧。”
“也許吧。”楊林歎了口氣,“倒是也不怕你們笑話,但出去一問,其實也都能問出來,我是個沒爸的孩子。”
“啊......”谷天雨面露慚愧,“抱歉啊,我們不是故意的。”
“你是日本人麼?”楊林忽然笑了出來,“怎麼這麼愛道歉,電視裡那些日本人,見到人就先來一句‘私密馬森’,嗯,也就是對不起的意思。”
“哎,我不是這個意思......”谷天雨語無倫次,開始抓耳撓腮,憋了半天,才悠悠地袒露,“如果我說,我們确實是在擔心你,你會相信麼?”
“我信。”楊林的眼睛亮亮的,“你們和我遇到的那些人,不一樣。我挺喜歡跟你們待一塊的。”
“媽媽呢,媽媽總歸還是會擔心你吧。”沈維之後話語輕輕。
“哎,現在反而換我擔心她了。”楊林摸着頭發,語氣飄然,熟練得仿佛在陳述他人故事一般,“我爸原來也是在這塊打工的,大概是五年前吧,年末結工的時候,他卻忽然消失了,和那群索要賠償金的工人,一塊不見了。”
“五年前?”沈維的目光閃爍了一番,“是發生事故的那年......”
“說是事故,可連半個人影都見不着。”楊林笑得勉強,“憑空消失了一樣,外頭的人都說,他們是拿了工資,外加那些賠償金,跑遠處重新過日子去了。”
“沒有傷亡人員的意外事故麼......”谷天雨凝思,“還是說......是——”
擡頭望向馮晟,谷天雨做了一個“鬼”的口型。
“不太可能。”馮晟擰眉,側過身,在谷天雨耳邊低語:“規模太大的話,且不說煞氣不敵成群的陽氣,無緣由地襲擊大量人類,那也是要遭天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