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個人先開了口,說話聲音卻越來越低,到最後隔着雨幕偷偷看了青年一眼。
申總。
魏長黎眼梢微向下壓,腦海裡閃過一張油膩猥瑣的臉。
但他沒再深究,無聲地調整着自己的呼吸。
最初不慎吸入肺中的粉末的存在感确實越來越強烈,魏長黎能感覺到藥物正在他的身體中生根發芽,如同無數惡毒的根系在對他的每條神經進行調|教,直到開出靡豔而低劣的花朵,淪為欲|望的容器。
他并不戀戰,以手刃切暈最強戰力的混混頭子,随後獨自轉身過去彎下腰,仿佛要從翻倒的垃圾桶裡撿什麼東西。
衆混混一下警惕起來,生怕這垃圾桶裡還有什麼廢棄球棍或者鐵棍之類的更加趁手的武器,外圍的幾個小羅喽看準了時機拔腿想跑,一股丢盔棄甲的沖動在這幫混混們之間蔓延。
魏長黎料定他們沒膽子動手,循着奄奄一息的細弱聲音,在一灘泥濘中找到了那三隻被雨水淋透的貓崽。剛剛他隻匆匆掃了一眼,此時才發現這幾隻小貓比他想象得更加年幼,連眼睛都還沒睜開。
能活的機率很小。
魏長黎睫毛優柔地一顫,凝結在幾隻小家夥身上的目光專注又冷靜,仿佛在評估自己帶走救活、或者賭貓媽媽還會回來哪個機率更大,随後他伸手将三隻小貓全部撈了起來,幼崽們被雨浸透的皮毛上隻殘存着遊絲一般的體溫。
魏長黎将小貓摟進自己的懷中,再轉頭,看見剛剛圍堵在巷口水洩不通的混混們已經跑空了,甚至為了不引起他的注意,連他們暈倒在地的老大都沒拖走。
“……”
魏長黎将自己的外套脫了,配合着麻繩做了個簡易的布袋,他把三隻小貓放進去,獨自一人走出了巷子。
這一夜的雨下得越發大,卷地的風在空曠的街道上舞成了小規模的龍卷,夜間氣溫越降越低,涼意順着毛孔紮進皮膚,而魏長黎撐着走出百米,終于意識到了一個最嚴重的問題:
他不認識舊城區的路。
就在不久前,魏長黎還是出入專車的豪門少爺,一生都鮮少踏進這片亟待拆遷的土地,而縱然他現在已經搬進了這邊的廉租房,過去一周的深居淺出讓他像是被粘附在偌大蛛網上的一隻小蟲,根本沒有獨立走出這片城市廢墟的能力。
魏長黎從兜裡摸出手機,屏幕上殘存無幾的電量和無限趨近于零的信号被雨打得模糊,瑩亮的光在深夜中顯得微弱而渺小,随時會被無盡的黑暗吞噬。
更不妙的是,那些被吸進身體的催|情|藥物的存在感越發明顯,由腹底升起的燥熱叫嚣着湧進魏長黎的四肢百骸,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被炙烤的蝦,剛出爐又被放進冰箱冷藏,冰火兩重天的感受折麽得他幾乎要發瘋。
假如有人在半個月之前告訴他,半個月之後他會成為一個在大半夜裡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還驚喜附帶“那方面”的地獄buff,魏長黎一定會甩出幾張鈔票讓人去醫院精神科好好治治腦子——
然而世事難料,甯城四大家族之一的魏家能在一夕之間泯滅殆盡,昔日豪門貴子也成為誰都能踩一腳的鞋底爛泥。
空蕩無人的大街上,魏長黎像是一個即将在雨夜中魂飛魄散的孤魂野鬼,強忍着身體的不适在迷宮似的老城區裡兜兜轉轉,最終也沒能找出回到廉租房的路。
他隻好在體力耗盡的前一刻坐倒在一個和剛才相似的窄巷中,渾渾噩噩地任雨水澆打。
身後磚牆年久失修,不知哪裡凸出來的一塊牆體硌得魏長黎後背生疼,但他并不抗拒這種不适,能夠感知到外界的情況對他來說是尚未喪失理智的信号……雖然這種信号正在随着清醒的意識一起飛速抽離。
昏沉間魏長黎忽然感覺到懷中有細微的異動,他撐開眼睫,低頭看見布袋中一隻幼貓不知道怎麼爬了出來,正支棱着細骨伶仃的爪子、抻長了脖子不斷往他的懷裡鑽。
“你冷嗎?”
魏長黎用手指勾了下小貓的尾巴,随後将它攏進自己燥熱的掌心。
“對不起啊,早知道我換個巷子跑了。”
小貓聽不懂人類的自說自話,但這小東西出奇得乖順,在魏長黎的掌心拱了拱。
“我家裡也有隻貓,我這麼久不回去,小祖宗估計要等着急了……”
他語氣有些恍惚地放輕了,慘淡的夜中,像是一支飛速凋零的花。
身體與精神撐到極限,精疲力竭的青年不再出聲,纖薄的眼皮緩緩垂下——
倏然,暴雨深處猛然傳出一陣巨大的汽車引擎轟鳴聲,如同鋼鐵巨獸的咆哮極速迫近,一道暖黃色的車燈破開灰暗的雨霧,漆黑車身在巷口緊急制動,輪胎與地面猛烈摩擦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尖叫。
下墜的眼睫落了一半,魏長黎呼吸忽然一窒。
一個逆光人影宛若救贖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