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長黎坐在車上,悶頭看窗外的雨。
明明沒有下樓的必要,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沒說出口。
鬼迷心竅,顔序肯定給他下了什麼迷魂藥。
魏長黎笃定地想。
眼前的街景和昨夜高度重疊,破亂不堪的巷子讓人感到煩躁,他皺了下眉,望向窗外的目光默默偏移幾度。
顔序坐在後座的另一側,眼皮微垂着,手機屏幕的燈光掃亮他的下巴,似乎正在和什麼人發消息。
不知道為什麼,魏長黎覺得此時他的狀态有些緊繃,雖然身邊的男人從頭發絲到皮鞋底都和平常沒什麼兩樣,但他就是能感覺到那種細微的差别。
他不高興,不,或許比不高興更嚴重一點。
可能是遇到什麼不好處理的事情,卻被套牢在一輛開往餐館的車上。
“你要是有事情忙的話,”魏長黎出聲,“就放我下去。”
顔序聞聲打字的手一頓,随後他按滅了手機,整個人近乎松懈地往椅背上靠了靠,輕聲說了句“沒事”。
管你有事沒事。
魏長黎重新撇過頭,繼續看窗外飛速變幻的景象。
顔序視線沉默而溫和地追了過來,落在青年瘦削的下巴和白皙的耳垂上,魏長黎側頭時會拉出一條優美的頸線,連接清晰的鎖骨蜿蜒進襯衫,整個人幹淨而清瘦。
23歲,大學剛剛畢業的年紀,因為哥哥的操作沒能繼續進修,前路未蔔,成了魏家最大的犧牲品。
錦衣玉食不過南柯一夢。
如果是這樣……如果僅僅是這樣也就好了。
過去的魏家打着“國際貿易”的名義在全球範圍内做着不黑不白不清不楚的生意,和無數隻磨牙吮血的野獸做着見不得光的交易,魏家一倒,那些兇獸暴露出尾巴的同時也更加無法牽制,結果就是成百倍地進行反噬——
抓不到魏長鈞,就會反噬在同樣姓魏、同樣與魏長鈞血脈相連的弟弟身上。
那些藏在暗處的影子像無數條鬼魅一樣籠罩在魏長黎的頭頂,他們可以無聲無息地将窗戶撬開一條縫隙、殺掉一隻無辜的貓,也可以做更多。
現在隻是開胃菜。
顔序搭在膝蓋上的手略微蜷緊,總算明白一些人為什麼在針對魏長黎的處置上态度格外冷硬,他的家族血債累累,直接管制或許更貼近于某種保護。
“你還打算看多久?”某人視線的存在感越來越重,魏長黎忍無可忍,忽然轉過頭瞪了顔序一眼。
然而在對視的那一瞬間,他的心卻不知道怎麼忽然漏跳了一拍,無端覺得對面男人的眼神深沉得探不到底。
他微愣,随即冷硬地撂下一句:“再看挖你眼睛。”
顔序略垂下眼皮,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就匿在又長又密的睫毛之中,他原本靠在另一個獨立座位上,此時忽然探身靠近一些,身體投下的陰影掠過了後坐中間的扶手。
他伸手将魏長黎的手握住,擡起來抵在自己的眼睛上,睫毛顫動了下:“要嗎?要就給你。”
黑暗的車廂裡,男人的聲音溫柔地像在獻祭。
魏長黎身形一頓,如同過電一般的酥麻感混着另一半不屬于自己的體溫從指尖穿梭到他全身的感知器官。
他完全是下意識地觸碰了一下顔序眼尾的那一小塊皮膚,溫熱的,和男人握着他的發冷的指尖完全不同。
随後,魏長黎猛然反應過來,緊急抽回手,也不知道是罵動手動腳的對面還是罵無端失神的自己:“有病。”
顔序收回自己的手,端正地坐了回去。
“有病就去治,”魏長黎第無數次後悔自己被帶了出來、還莫名其妙地上了顔序的車,不耐煩道,“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仿佛是為了回答他的問題,前面的司機輕輕帶了一腳刹車,将車穩穩停在路邊,恭敬道:“顔院,到了。”
魏長黎轉頭去看,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車已經拐出了舊城,拐到了他熟悉、或者說曾經熟悉的道路上。
南北向的街道幹淨又寬闊,街旁路燈映出的雨絲仿佛都比舊城區的高雅,這裡左邊是一條映着繁華商圈的江帶,右邊則是一排被茂密植被掩映的建築。
顔序帶他來了一家私人酒館,叫“客洄”。
這塊土地從一開始就被劃做商務用地,裡面花圃似地長滿了各種标榜“高雅”和“格調”的私人會所,每一家都打着體面裝修、極緻服務的招牌,但是客洄在其中更特殊一點——這家酒館的主理人姓雲。
甯城最有名望的四個家族中,雲家和顔家分别像兩根定海神針一樣壓着甯城興風作浪的妖魔鬼怪,兩家世代交好,客洄這個地方對于顔序來說,是一個可以帶魏長黎脫離危險的安全區。
但這裡對于魏長黎來說,無疑是那兩年裡甜蜜如泡影般的、他不願回憶起來的愛情童話。
他感覺到冒犯。
就像被别人在自己内心最幹淨的地方劃拉了一道毫不愛護的口子。
汽車停穩後,魏長黎甩下車門扭頭就走。
“長黎。”顔序撐開傘,去夠他的手,“啪”的一聲被青年打開了。
“有意思嗎?”魏長黎冷笑,“一個套接一個套,就為了把我帶到這裡。”
這裡是他當年求婚,然後被顔序拒絕的地方。
滿懷希望的嘗試,體無完膚的失敗。
“我帶你來,”顔序輕聲說,“吃東西。”
“吃什麼東西必須要來這裡?”
魏長黎眼角因為惱火燒起一尾紅色,他覺得自己竟然能被顔序這麼輕易地帶出來、并且毫無戒備心地領到這地方,簡直是蠢透了。
顔序正欲說什麼,握在掌心的手機突兀地振了一下,他分神看了一眼,隻見聊天界面上彈出幾個字。
“米修已轉移。”
顔序眉心先是一松後又無聲皺了起來,那個被他親手掀開的炖鍋不可控制地在他眼前複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