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扭頭瞥了眼石頭,對張順道:“沒事,我們家有個說話更沒輕重的。”
“誰呀?”石頭一臉疑惑:“十九你說誰呢?”
十九不搭理他,轉身繼續往前走,石頭摸了摸腦袋,看向張順身後隻露出一雙眼睛的柏哥兒:“我剛看你走路瘸腿,你是不是肢殘?”
石家村有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五六歲時生了一次病,後面走路就一瘸一拐的,三叔祖說他是肢殘(也就是現在說的小兒麻痹症)。
“不是。”柏哥兒隻覺好氣,自己之所以瘸腿就是這人剛剛啪的一下把自己丢地上,尾巴骨磕到了石塊上。
石頭“哦”了一聲,沒再多問轉頭跟上十九,追在人家身後問:“你剛剛說家裡說話沒輕沒重的人,是不是我爺爺?”
十九不說話,一味趕路,石頭繼續道:“我也覺得我爺爺說話沒輕重,他說楊爺爺有了孫子不要外孫,還說老五比我好……”
與這邊混亂的搶人打架場面相比,楚楓一行人跟随王貴尋找家人的過程則順利許多。雖然起初未能尋到人,但在黃興的協助下,他們很快在一處隐蔽角落找到了躲藏的母子二人。
王貴的妻子何慧是個瘦弱的婦人,此刻正蜷縮在一堆發黴的稻草堆裡,緊緊摟着他們四歲的兒子王宏低聲啜泣。小男孩面色潮紅,已經陷入昏迷狀态。
“他爹!”何慧一見王貴,立刻跪爬着将孩子遞過來,聲音嘶啞地哭訴道:“宏兒從你走後就一直高燒不退,昨晚還說胡話,現在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王貴撲通跪下接過孩子,觸手便覺滾燙。“我不是留了銀子讓你買藥嗎?”他急得聲音都變了調。
“那些官差不讓我們進城啊!”何慧抹着眼淚解釋,“我把銀子給了看守的差爺,求他幫忙抓藥,誰知他收了錢卻不認賬,今早還把我們從棚子裡趕了出來...”
王貴氣得渾身發抖,楚楓見狀立即打斷道:“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孩子要緊!我們車上備有退熱藥,快走!”
一行人匆忙奔向停放驢車的地方。留守的同伴們見狀,孫奇和細心的馮傛娘立刻指揮衆人騰出位置,鋪開草墊,又取來禦寒的舊棉被墊好,為王宏準備了一個臨時的“病床”。
楚楓迅速從包袱裡翻出兩瓶稀釋過的酒精,遞給王貴一瓶,沉聲道:“把孩子棉襖脫了,胸口衣服解開一點。”
王貴雖不明所以,但見他神色鄭重,立刻照做。楚楓一邊用酒精擦拭孩子的手腕,一邊吩咐其他人:“大叔、二叔,你們去燒些熱水,待會兒給孩子喂退熱藥。春生哥,麻煩用冷水浸濕布巾,越涼越好,敷在孩子額頭上。”
兩人忙活了一陣,孩子的呼吸終于平穩了些,但體溫仍有些高。夏承良幾人見狀,連忙在送貨的竹筐裡鋪上稻草,又墊了層破被子,讓王貴把孩子放進去躺着。
剛安頓好,石頭和十九便帶着張順一家趕了過來。耽擱了大半天,此時已是下午,回府城過夜顯然不現實,楚楓索性決定繼續趕路,能走多遠算多遠。
幸好出城前備了些舊棉襖和被子,雖然破舊,但好歹能禦寒。兩輛驢車擠了十幾個人,雖有些擁擠,倒也不算太冷。
一路上,他們遇到的幾乎全是往府城逃難的流民,唯獨他們這兩輛驢車逆着人流而行。遇到生病的,楚楓便分些藥給他們。遇到讨飯的,他隻能狠心别過臉,這樣的苦難,他實在無能為力。
天色漸暗,卻沒能找到落腳之處。楚楓本想找戶農家借宿,可人家從門縫裡瞧見他們一行人大多帶着凍傷,以為是逃難的,死活不肯開門。無奈之下,他隻得在半山腰找了個背風的山坳,砍了些樹枝搭成簡易帳篷,又在中間生了一堆火。
此刻也顧不得什麼男女之别,十幾個人擠在一起烤火取暖。王宏的燒退了些,但仍昏昏沉沉,楚楓又給了王貴兩片藥,讓他喂孩子服下。
許竹腿上的傷塗了藥膏,可還是使不上力,方才一路都是張順背過來的。柏哥兒摔傷了尾椎骨,疼得厲害,但礙于人多,也不好意思擦藥,隻能咬牙忍着。
董老三靠手藝吃飯,格外愛惜自己的手,正搓着楚楓給的凍瘡膏,小心翼翼地揉着凍僵的指節。
沒有鍋竈,煮不了熱食,楚楓隻得讓石頭把從府城買的幹糧分給大家,一人一個。
他聲音低沉,帶着幾分凝重:“咱們人多,帶的糧食有限,這一路到向北縣怕是都難補給,大家省着點吃。”
衆人默默點頭。眼下這世道,能裹着暖和的棉襖,嘴裡有口吃的吊着命,已是萬幸,誰還敢挑剔多少?
自打離開府城,沿途經過的鎮子鋪門緊閉,農家小院也都大門緊鎖。有些村子甚至組織了青壯勞力,手持棍棒鋤頭守在村口,不僅不讓外人進村,連路過都要被轟着繞道走。
楚楓一行人本打算在這山坳将就一晚,誰知半夜時分,山腳下的村莊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呼喊聲。
“有情況!”楚楓猛地站起身,靠在他肩上打盹的石頭一個踉跄栽倒在地,迷迷糊糊地問:“哥,咋了?”
十九幾乎和楚楓同時警醒,抄起樹枝三兩下撲滅了火堆。楚楓沉聲對衆人道:“都别動,我和十九去看看。”
石頭坐在地上,一把拽住楚楓的褲腿:“那我呢?”
楚楓輕輕踢了踢腿,示意他松手:“聽這動靜,八成是有人在搶村子,說不定還殺人。你敢跟去?”
石頭咽了咽唾沫,默默松開手:“那......你們小心點,早點回來。”
楚楓和十九各自抄起一根木棍,借着夜色的掩護,悄無聲息地向山下摸去。
與此同時,遠在五六百裡外的十灣村,也有幾個黑影正鬼鬼祟祟地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