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外有處茶莊,已開了有數百年,其中一樣碧潭飄雪入口清香甘潤,是為茶中之最。”
……
“往日的山泉水雖好,但總多了些寡淡,聽聞不少文人雅士喜用晨間枝頭的細雪烹茶,也不知是何滋味。”
……
“這杯子倒是輕便靈巧,隻不過放了太久,本尊都記不起是哪年的物什了。”
……
碧綠色的茶葉漂浮在玉盞中,楚梨抹了把汗,小心翼翼地捧着由最上等瓷窯煉制出的杯皿,其中盛放着她花了七日功夫泡好的,收集了枝頭新雪細細煮就的茶水,推開了楚見棠的房門。
她的師尊極為難得地沒有松了骨頭似的斜倚在榻上,而是靠坐在窗邊的暖椅上閉眸養神,聽聞她進門的聲響,方才懶懶掀起了眼簾。
“師尊。”楚梨眨了眨眼,邀功似地走上前,“碧潭飄雪我買到了,這個茶盞也是取自靈泉底的寒玉,我帶去讓匠人重新雕刻制成的,你嘗嘗?”
楚見棠“嗯”了一聲,指尖擡起,搭在了杯壁上,眼睫細微地動了動,目光在她頗有些灰頭土臉的身上落了落,聲音輕緩:“這幾日都沒有休息?”
楚梨笑意更燦,心中卻暗自腹诽,那可不,又是鑿杯子又是買茶葉,怕他對雪水味道有挑剔,她生生尋了十幾種樹,将各式各樣的雪水都留存了下來,這豈止是一杯茶,簡直是她滿滿的心血。
雖有百種難言之苦,她的神情卻還是一如既往地乖巧:“師尊喜歡就好。”
唇角勾起一抹莫名的弧度,撚着蓋子在茶水上輕輕滑過,楚見棠低頭輕嗅,繼而緩緩抿了一口。
楚梨緊張地觀察着楚見棠的神色,等他評價的過程中始終高懸着心,生怕哪裡不對他的胃口,也記不清楚見棠究竟品鑒了多久,不置可否地将茶放在了手邊,随即,自喉間溢出一聲辨不清意味的輕笑。
“楚梨。”
“嗯?”楚梨下意識站直了身,眼巴巴地等着楚見棠的結論。
楚見棠朝後靠了靠,淡淡地望着她:“你覺得,這茶如何?”
啊?楚梨沒想到他會有此一問,也不知他想聽什麼樣的答案,隻得如實道:“……我嘗不出來。”
煮完茶之後,她出于好奇也是喝過一口的,但是那股澀意她實在欣賞不來,而且,她總覺得,茶葉也就罷了,雪水和茶盞……當真會對味道有影響嗎?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念頭,楚見棠嘴角揚了揚:“其實,本尊也嘗不出來。”
楚梨眼中茫然更甚,還壓着幾分不好表露出來的質問。
所以他提了那麼要求害她費勁巴力忙活這麼久是為了什麼啊!
“累嗎?”楚見棠又問。
就算再怎麼想說實話,這個時候,一個懂事的徒弟,自然是要表現出為了師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信念的。
楚梨暗暗握拳:“不——”
“如果要你來選,修複靈脈的代價,便是不能再随心所欲,而要日複一日地做着這些無用之事,你也願意?”楚見棠輕輕晃動着杯中的茶,垂眸問道。
“隻是泡茶?”楚梨遲疑了一瞬,試探問道。
楚見棠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或許還有其他。”
楚梨:……
“願意!”她狠了狠心,為了苟命,累點算什麼,要是命沒了,再自由不也是百搭?
楚見棠終于看向了楚梨,眼中流淌過她看不透的情緒,但隻一瞬,他又懶懶地向後靠去:“本尊知道了。”
末了,他頓了頓,又補了句:“不過你記着,日後,若再有人拿類似的要求給你,無論是誰,都不必理會。”
那你呢?
這句話在楚梨心底轉了一圈,終究還是沒膽子問出這句話,從善如流點了點頭:“記住了。”
楚見棠再度端起茶飲下一口,入口微澀,在唇齒間流轉而過,又漸漸回甘。
他對凡物并無明顯的嗜好,對這許多年未曾碰過的茶水更是談不上喜歡不喜歡之說,不過想起小狐狸這幾日的奔波,茶入口時竟隐約帶上了幾分清潤。
不緊不慢地喝了許久,直到風透過半掩的窗卷入,手中的茶也漸漸涼了下來。
将餘茶一飲而盡,楚見棠手指拂過杯沿,目光悠遠,不知想了些什麼,許久,他看向楚梨,那副明明有話想說又強忍着不敢開口的神情讓他眉梢輕輕揚起,唇邊的弧度也深了幾分。
真是隻沉不住氣的小狐狸。
他終于放下茶,與楚梨對視一眼,随即慢悠悠地将一顆淡金色的藥丸遞到了她的眼前。
“這隐元丹可以隐藏你的妖氣,服下它後,本尊帶你去個地方。”
接過那顆藥,楚梨遲疑了一下,眼中的疑惑卻愈發明顯。
見她踟蹰着不敢吃下,楚見棠也不催促,隻是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擡手将散在肩頭的發随意地挑至身後,漫不經心道:“怎麼,不急着修補你的靈脈了?”
“嗯?”話音落下,楚梨眼前一亮。
見她眼中毫不掩飾的驚喜,似乎都能隐約看到一晃一晃的狐耳和尾巴,楚見棠不由習慣性地伸出手,在她頭頂拍了拍:“以後再露出這幅樣子,可别說是本尊的徒弟。”
滿心歡喜地應了聲,楚梨迅速地吃下藥,眼巴巴地再度看向他,眼睛都笑彎了起來。
一時間,楚見棠竟有些隐隐後悔起自己的決定來——
若是讓那些人知道自己收了這麼一個……
念頭還未完全升起,懷中便撲進了一團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