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秀再去看畫,海中心什麼都沒有,眼睛大抵是錯覺。
她目光順着律師的方向轉動,厚底雪地靴踩住一塊翹起來的木闆,轉身上二樓。
她沒注意到,自己的長裙裙尾像一隻鸢尾蝶,輕輕拂過地闆下探出來的手。
那像是成年男性的手,遍布詭谲紋路,青筋凸起。
事實上這和成年男性了無幹系,因為這雙手和人類不沾邊,從小臂開始,它的顔色由白漸變為黑色,整隻手陰晦如墨。
除卻堅硬銳利的淡色長指甲,手掌每處骨節都經過精心雕刻,瘦削修長,詭谲的黑色令人驚駭,卻又華麗得超乎尋常。
祂屈起五指往上抓時,蔚秀恰好離開,手指抓住了随後趕來的律師的腳腕。
律師的身影一晃而過,掉到木闆下。
一聲悶響。
蔚秀回頭。客廳裡的薩滿站在她踩過的木闆上,撈起袖子擦汗。
“艾利律師呢?”
薩滿的目光觑向門口。“有急事。”
蔚秀在地面撿起一頂假發,律師的生活真累啊。她感慨。
“要去廚房和衛生間看看嗎?”拐杖壓死地闆一角,薩滿手心的汗黏膩濕潤,内心暗自祈求蔚秀早點離開。
“也行。”蔚秀轉彎,走向廚房。
當她的手放在門把手時,蔚秀上半身前傾,耳朵貼在門上。她聽見地面有沙沙聲,像頭發拖過地面發出的聲音,令人牙酸。
蔚秀小心翼翼擰開門把手,推開一條縫。廚房一應俱全,鍋碗瓢盆擺放整齊,沒有怪東西。
窗戶沒關攏,興許是風聲吧。
她推開門,準備往裡走時一道身影竄出,把蔚秀撞到一邊。
蔚秀扶住門框,面帶驚愕,她發現那道身影是薩滿。
“抱歉。”薩滿幹裂的唇不停哆嗦。
在蔚秀反應過來之前,她迅速擰開開關,一手握住鍋的把手,另一手摁緊鍋蓋。
“突然有點餓了呢,想吃什麼嗎?我很擅長一些本地菜。”
頭顱被關在鍋蓋下,滾燙的鍋底燙得它怦怦亂跳。
“啊,火開得有點大。”薩滿把火開得更大。鍋裡的頭顱一點點融化。
“不了。”蔚秀聞到了焦香味。
她皺皺眉,轉身離開。
廚房乒乒乓乓,薩滿的咒罵聲穿透木門。“我煮死你!賤種!”
蔚秀:“呃……需要幫忙嗎?”
”不需要了——哈哈——它被煮熟了哈哈哈!”
薩滿鼻青臉腫地打開廚房的門,仰天大笑。
“記得洗鍋。”蔚秀一頭霧水,她要去二樓看看。
雙手提起裙擺,蔚秀腳步輕快,轉彎時裙邊旋了個彎。她重新踏上那塊略顯松垮的地闆,倏爾聽見木闆摩擦的聲音。
就在此時,一隻手抓住了蔚秀腳腕,他收緊五指,捏得她腳腕生疼。
蔚秀呼吸亂了一瞬。
小心翼翼往下看,和一張鮮血淋漓的面容對視。
血臉谄媚地笑,露出僅剩的一顆門牙。“我是艾爾律師。這裡有個地下室,你要看嗎?”
蔚秀目光透過律師,瞧見他身後一片黑黢黢的。她搖搖頭。
“那能拉我上來嗎?”
薩滿丢掉拐杖,和蔚秀合力拉住律師的手。
律師的體重實在有些難為情。
使勁時,薩滿一把老骨頭咔咔作響,體型纖瘦的蔚秀對她無奈地笑了笑。
指望廢物人類是不行了。薩滿憋足氣。“三,二,一。用力!”
“哎,等等,蔚小姐——”
砰——
律師光秃秃的頭頂撞在木闆上,他眼冒金星,“蔚小姐,你踩到我頭頂的木闆了,哦不……”
砰——
“不是蔚小姐……是愚蠢的奧薇女士,我敬愛的薩滿閣下……請你高擡貴腳——”
律師被拉起來的時候,他身上青一塊紫一塊。
蔚秀深感抱歉,他反而覺得慶幸,好在沒有東一塊西一塊。
“現在,”他抹去臉上的血,順手拿起假發戴上,“看完了嗎?蔚小姐你考慮得怎麼樣?”
蔚秀坐回桌子前,她捏着筆,打量坐在面前的兩個人。
一個忙忙碌碌地系腰帶修拐杖,一個頭破血流大牙掉光。見她看過來,他們不約而同地咧嘴笑一下。
他們有事瞞着她。
這棟房子有古怪。
蔚秀不信鬼神。
可他們的表現過于反常。她想不明白,他們在盤算什麼?
見蔚秀落不下筆,律師上半身趴在桌子上,套近乎。“我知道蔚小姐之前在一個公司當資料員?待遇怎麼樣?”
猛然湊近的大臉吓她一跳,蔚秀身體後仰,抿唇。“不怎麼樣。”
她轉正不久,月工資兩千出頭,通勤超過三小時。
公司承諾每年漲工資,但蔚秀得到的卻是生産技術革新、公司預備大規模經濟裁員的消息。
她的處境很危險。
要麼滾回去賺窩囊費,要不留下來賭一把。
“蔚小姐想回去嗎?如果沒有遺産,你應該會繼續以前的生活吧。”律師又說。“我聽說你的家庭……”
他欲言又止。
思考一分鐘後,蔚秀下筆,簽下名字。
律師和薩滿相視,嘿嘿一笑,原來窮鬼最好對付。
他們互相攙扶,離開老房子。
目送他們一瘸一拐地走進雪地,蔚秀簽下名字的小指凍得僵硬。
手機叮咚一聲。
銀行卡新彙入五十萬元。
蔚秀忐忑的心情一掃而空。她笑了起來。
别的不說,這點錢倒是挺可愛的。
天色漸晚,冬天的白晝總是很短。
蔚秀找個空房間,收拾東西入住。
在異鄉的第一夜,入睡不容易,特别是被巨款砸中的蔚秀還睡在一個鬧鬼的房子裡。
‘我是唯物主義者。’蔚秀想。‘我信仰馬克思。’
窗外寒風陰恻恻地拂過,她心裡發怵,打開手機放個舒緩的安眠曲,卻因為沒有VIP而止步于三十秒之外。
她相信,房子真的鬧鬼。
因為現在就住進來一隻窮鬼。
蔚秀心平氣和,充了個VIP。
好了,窮鬼走了。
趁着困意不多,蔚秀打開燈,側躺在床上刷視頻。
最初,她全神貫注地盯着手機。刷了幾個視頻後,蔚秀眼皮耷拉,打了個哈欠,關手機。
屏幕一瞬黑下來,它像一面鏡子,映出她……和另一個人的臉。
以及一對修長優雅的鹿角。
身後人長相令人過目難忘,他生了一對詭谲鹿角,皮膚蒼白透亮,狹長眼尾上挑 ,正單手撐頭,饒有興趣地盯着她的手機屏幕。
他們的視線在屏幕上交彙。
他偏頭,像蛇一樣的豎瞳轉向蔚秀。
“啊,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