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時舟固執地說完,揚起了自己手中的長劍。他連鮮血亂飛的場面都沒下定決心看,緊閉着雙眼,将長劍落了下去。
這是他在瘋人院,第一次對人揚起武器。長鞭也好,單劍也罷,都是結結實實地落在人身上。
好像有溫暖的東西滴落在他的臉上,像是滾燙的血液。他沒敢睜開眼,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砍在靶子一樣的人身上。他感覺自己的刀劍确實觸碰到了真實的皮肉,然後将其劃開,終結對方的生命。
洞穴裡安靜得出奇,隻剩下沈時舟自己的呼吸聲。
他睜開眼,面前的人早就消失不見,隻有刀柄上還有一些血珠。
面對背叛,本就是應該處置的。
沈時舟這才明白倉源親口告知他的話。
但是,他還是不開心。
他把帶血的佩劍别回自己的刀鞘,腳步踉跄地越過倉源的身側,走回去撿起地上堅強的手電筒。
“主人……”倉源連忙跟上去,一直跟着他遠離事故發生的地方。他綁在手臂上的繃帶上滲出血,刀傷口無比清晰地出現在繃帶之下。
還好他的後背也被碎石砸得滿身是傷,整個人都快被血腥味腌透了,手臂上的傷并不明顯。
那個人影是他按照闖進淨化區的一點力量捏造的,與其說沈時舟砍到的是那個“外來入侵者”,更像是砍在倉源自己身上。
少年蹲在石塊上,烏黑的翅膀快要融入漆黑一片的環境中,蓋在他的身上。
他像一隻陷入困惑後将自己裹起來的小動物。
倉源悄悄探過去,手指搓了搓兩片柔軟的羽毛。
“寶……不是,主人,你還好嗎?”
翅膀翹起來,“啪”地一聲一整個扇到人身上,卷起一點微弱的風。沈時舟抿着唇,将翅膀末端的羽毛也撈回來,一副不開心的樣子。
“别碰我的翅膀,就算是羽毛,也是有感覺的。”
那不是生理上的羽毛和翅膀,而是神力鑄造的器官,就算是羽毛的最末尾,也是有知覺的。
小孩脾氣不小……
倉源坐到了稍微有一點距離的地方,“為什麼不開心?就算這樣也不能解氣嗎?”
“因為我是滿懷希望沖向他的,我相信他,不僅是不會傷害我,而且能帶我離開這裡。”
倉源的目光移向别處,手指徒勞地撚了撚,手指間像是在懷念羽毛的觸感。即使知道想要離開這個地方是人之常情,但他依舊覺得有什麼東西哽在喉嚨。
“希望落空,或者是背叛,不管是哪一個,我都不該開心吧?”少年的嘴不開心地抿着,樹立狼耳朵也變成了飛機耳。
“就算他是您所說的,封澈?他背叛了您,您就應該這樣,将他一刀兩斷。主人面對背叛的奴隸,就是該親手處死的。”
倉源見小孩不說話,還是用翅膀把身體關着,一股不爽湧上心頭,“您為什麼在為他難過?就算他是真的,他把槍口對着您,就是該死。所有背叛您的,都該死。”
包括我。
最後三個字,倉源未能說出口。
“就是會難過,就算他真的該死,真的死了,我也會難過。”
少年的眼睛裡閃動着淚光,激動地身體微微前傾,“被傷害會難過,被背叛會難過,希望落空也會難過。”
一滴眼淚适時地奪眶而出,在手電筒的光照下耀眼奪目。
“就是應該難過的……”
倉源往前靠了一點,用手背擦過他的臉頰,将那一滴眼淚輕輕擦走。
在這個久無人煙的洞穴裡早就變得麻木不仁的情感,被這一滴眼淚滋潤浸透,填補了幹涸的空隙。
倉源覺得自己對獵兵和馴靈者的規則很熟悉了,卻發現那些冷冰冰的規則,在少年柔軟的身心面前,變得如此脆弱不堪。
這次,換他有些手足無措。
“我親愛的主人,您的世界裡,沒有壞人嗎?”
沈時舟茫然地看着他。
倉源輕笑着搖搖頭,心裡越發柔軟起來,“我是說,您的世界裡全是好人。”
“沒有啊……”沈時舟撈了一把自己在地面上鋪開的羽毛,“你就是一個不經過我的允許,亂摸我的羽毛的壞家夥。”
何止摸這一次?倉源早就在小孩睡夢中把翅膀和羽毛裡裡外外都摸了個遍。
“嗯,我是壞家夥。”
倉源久久地注視着快要融入黑暗中的黑色羽毛,将精緻的羽毛邊緣仔仔細細地用目光描摹了遍。
“這個瘋人院裡随處都是肮髒的,污染源遍布各處,背叛、麻木、自相殘殺……”
他看向少年紅紅的眼眶。
“隻有你最純淨。”
就像一張從未被任何污染源侵染的白紙,保留了整個瘋人院最真摯的靈魂,最純淨的地方。
這個瘋人院再也沒有像沈時舟一樣的人。
“您會成為一個很好的主人,用自己的方式。”
沈時舟皺眉聽獵兵說了很久雲裡霧裡的話,依稀覺得對方好像是在誇自己厲害的樣子,呆呆地說了聲“謝謝”。
獵兵的心徹底軟了。
怎麼會這麼可愛呢?
小孩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再加上他堅信那個人隻是利用了結界外封澈的樣子,絕對不是封澈本人。
“萬一這說明封澈在很認真地想要把我救出去呢?”
“您這樣真的很容易被騙走的……”倉源無奈地歎了口氣。
沈時舟的世界裡,真的沒有壞人。他這樣說服了自己,嚷着不能坐以待斃,自己也要好好地找出口。
至于那句“處置背叛自己的奴隸”這件事,徹底被沈時舟抛到了腦後。
倉源看着他露出笑容,眼角還有哭紅的痕迹,笑着問道:“現在開心了嗎?”
“還行。”
倉源湊到人面前來,問道:“那我要怎麼做,才能讓我的主人開心呢?”
用翅膀護着自己的沈時舟想了想。
他捏着自己的翅膀,将柔軟的羽翼伸到倉源的面前。
“你摸摸我。”
他看見獵兵的目光一下子變了,解釋道:“别擔心,這次是你的主人同意的。”
倉源暗暗咬緊了牙關,心髒狂跳。
他要用很強的意志力才不至于做出撲倒主人這種不該屬于獵兵該做的事。
沈時舟疑惑地看着捏拳靜止不動的人,“這是命令。”
“謹遵您的命令。”
倉源用手指伸進羽毛的間隙,手指尖輕撓着剛剛沒有搓到的羽毛前段,靈巧的手指打圈按揉着黑色的羽毛。
“唔……倉源……”
軟軟的嗓子喊着倉源的名字,一瞬間讓所有血液湧向額間。倉源暗罵一聲,手指間騰起紅色的精神力。
精神力侵擾着黑色的羽毛,在羽毛反光的表面倒映出明顯的影子。
“滴滴”。
沈時舟的腕表發出提示的聲音,上面的數值一點一點往下掉,直接掉下了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