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後的第五天,楚歸栖盤腿坐在廚房中幹淨的大理石台上,外面正在下雨。
同陳柯下飛機那天差不多,風裡卷着涼涼的雨水,斜打在透明的玻璃窗上,流動的水痕像一道道延綿的血管,在那雙眼睛看來猶如新誕的生靈。
楚歸栖感覺下雨的時候很奇怪,如果有一天全世界都在下雨,那麼濕濘的地面就是海面,人就如同因缺氧浮上的魚,天空作地面,空中的雨就是倒灌的海水,他們都是不幸被沖上陸地的魚群,被巨浪卷攜着在雨林中遊蹿。
隻有這種時候,他才會有一種,和陳柯在一個世界的感覺。
所以不知何時就開始喜歡下雨了。
那人煮了兩碗辛拉面,加了雞蛋,又調了兩杯果酒,端出去後再回到廚房洗手,擦幹後過來抱他。
楚歸栖用手撐着台面往前挪了挪,将腿纏上他的腰,那人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拖着大腿将他抱起來,而是摟着他親吻他的脖頸。
陳柯幾下就能親得他失神,楚歸栖微微仰頭任他伏在頸間,唇瓣無意識地分開,被輕輕咬住喉結時,會發出幾聲動情的喘息。
如果說純摯的愛是風中雪白的蘆葦蕩,那陳柯對他的愛其實更像夏天雨中悶潮的熱浪,廉價又甜到膩人的糖塊,包着彩色糖衣的酒心巧克力,有着同那朗姆酒信息素一樣醉人心智的魔力,濃密又粘稠地纏在指尖上,鑽進骨縫裡,再無孔不入地擠壓進跳動的心髒……
楚歸栖承受不了,他還适應不了這種被海水捂住口鼻般窒息又濃烈的情感。
陳柯抱他出了廚房,坐在桌邊喂他吃飯,将那杯微涼的果酒遞到他的左手中,讓他自己拿着喝。
“我過兩天就去上學。”他喝了一口,很甜,嘗到了幾絲淡淡的甘蔗的味道。
“為什麼?”陳柯攪拌辛拉面的動作一頓,湊近看着他的眼睛,“你手上的夾闆至少還需要三周才能拆下來,去學校誰照顧你?怎麼吃飯?”
楚歸栖發現他的問題越來越多了,那人好像漸漸地開始習慣用問題來表明觀點,借此掌控自己的思想,讓自己按着他的想法來做事。
那人問問題的時候會盯着自己,盯着眼睛,或者是臉,語氣平靜,這樣讓楚歸栖有些不适。
他抿了抿唇,理所當然道,“我是學生嘛,而且高二了,數學本來就聽不懂,再要是幾個星期不聽那直接……”
“我可以教你,”陳柯喂他一口面條,看他吃下去,唇邊浮起幾分淺淡的笑意,“你有什麼不懂的都可以問我,或者我把那些知識點題型都給你講一遍,不光數學,其他科目也可以。”
楚歸栖崩潰。
我日了這人是打算把我永遠關在家裡了。
一時不知道是他那魔怔班主任強些還是陳柯強些,兩相對打,他得一半撕給學校一半撕給家裡。
“你……”他突然想到什麼,問道,“你是什麼時候出國的?”
陳柯回想了一會兒,緩緩道,“大學畢業。”
“那你和小叔叔是大學認識的?”
這個殷時序同他講過。
“他比我大五六歲……當時我初中三年是直接跳級,所以上大學的時候才十六,我大一的時候他大三,因為那時候學生會的事情,就和他認識了……”
陳柯說這些東西的時候像在回憶上輩子的往事,聲色神情難得正常了起來,不陰沉不黏膩,也沒有柔聲柔色,看起來終于不那麼鬼婦了。
楚歸栖看着他的臉,不由得去想象那人上大學時的樣子。
最終發現是想象不出來,可能就是稚氣幾分?他跟殷時序好像總會停留在二十幾歲這個非常帥氣的年齡。
他又不禁去想象自己二十幾歲會什麼樣,對比着鏡子中的自己去作推演。
“你覺得我長大了會長成什麼樣子?”楚歸栖吃下他喂來的面條,邊嚼邊道。
陳柯笑出聲,沒有猶豫地接道,“還能什麼樣子?就是像現在這樣,可可愛愛的,你長多大都是個寶寶。”
楚歸栖心中有種被寵溺的甜蜜,但很快又被一種奇怪的無緣由的感覺壓下,最終變為沉默。
那人也恰巧同他一齊陷入沉默。
“我挺想看你長大的,不是指心理上的。”
陳柯道。
而是歲月上的。
……
殷時序忙了幾天,下午終于回了家,陳柯又變成了那副溫婉良善滿心滿眼都是我善良我大度我隻知道照顧家庭照顧小孩的家庭主夫模樣,楚歸栖覺得那人想演的時候是真能演,根本看不出來有什麼刻意的痕迹。
當然是在那人心情還算好的情況下,經之前那次電動車事件,他知道陳柯其實管不住自己的脾氣。
晚上在餐桌上,那人主動提出要給他喂飯,楚歸栖就坐在他的旁邊,對面的殷時序看了二人一眼,“栖栖這幾天麻煩你了。”
“不麻煩,”他笑意盈盈道,“栖栖特别乖,特别聽話。”
楚歸栖聽到他這樣誇自己就莫名有些腰軟,坐在椅子上的雙腿收得緊了緊,反應過來後,不動聲色地用腳尖踢了一下對方的小腿。
陳柯金絲眼鏡下的眼睛微微彎着,端着碗給他一勺勺吹涼了喂,時而用紙巾給他擦擦嘴。
“我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