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淙回禮後,看向帕甯,說:“多謝女皇陛下,多謝伯爵大人。”
就這樣,在帕甯的引薦下,中國畫師王純身邊又多了個西洋畫師,兩人切磋畫藝時的針鋒相對時常讓沈淙和烏蘭扶額苦笑,一日,兩位大師又因為對畫雪的見解在日光房裡争執時,沈淙還未來得及勸一勸,就聽烏蘭從門口進來,說:“你那位上尉來了。”
“誰來了?”
“那個戈利岑上尉。”
沈淙蹙眉,自從上次親王府邸一别,已是三日未見。老實說,沈淙現下對這個纨绔子弟沒什麼特别的好感,這人形師乖戾不着邏輯,視分寸感為無物。好幾次弄得沈淙尴尬而茫然,到現在也不知道他的具體目的到底是什麼。
沈淙沒那麼傻,會被他那想學中文的幌子所騙。
但既然來了就應付着,秉持着友好外交的原則,沈淙對烏蘭說:“剛好這裡泡了茶,兩位畫師也在這邊,就引他來這裡罷。”
說罷,他朝下人使了個眼色,下人便心領神會出去了。
“你别忘記換藥。”烏蘭還惦記着沈淙的傷,“冬天本來就好得慢。”
“謝謝烏蘭兄關心,你呢?留下來嗎?”
烏蘭擺了擺手,“我可沒那些本事跟俄國人斡旋,不過,這裡的馬兒倒是有趣,一會兒我和幾位軍官去馬場賽馬。”
“好,甚好!和軍官們結交更好!”
沈淙又在烏蘭耳邊叮囑了幾句,烏蘭就走了。不一會兒,下人便領着康斯坦丁來到了日光房。
康斯坦丁一身軍官常服,走進日光房後,見屋内還有兩位一中一西兩位畫師,不禁愣了一愣。
他當然不知道這是沈淙的有意為之,沈淙直覺他這人有問題,盡可能地避免與他單獨相處。他朝兩位畫師颔首,朗道爾認出了他,起身說:“戈利岑少爺,許久不見!等令尊的那幅畫像幹透後上過油,我會立即差人送去府邸。”
康斯坦丁說:“那可别送錯地方,他現在可不在瓦西裡島上的戈利岑親王府。”
“是,是,但總會回來的。”
康斯坦丁沒好氣地冷笑一聲,朗道爾讪讪地坐下,洗起筆來。
沈淙敏銳地發現了氣氛的不對勁,他邀請康斯坦丁坐下,康斯坦丁的目光卻閃閃躲躲的,又如那晚一般。
天知道他多了多少的心理準備才決定登門拜訪,向沈淙剖白那棕熊傷人一事是他所為。良知不允許他繼續說謊,上帝在他嬰兒時期就在他額頭上留下了一個吻,那個吻是他信仰的印記,于是他在今日出門前罕見地做了禱告。
“上帝啊,我傷害了心心念念的人,她因為而受傷,卻仍舊感恩于我,求您賜予我勇氣,也賜予我被諒解的幸運,阿門。”
于是他在沈淙面前,湛藍的眼眸蕩起漣漪,既堅決而猶疑,好似要沖破什麼一般。沈淙微笑着,不明所以,但耐心地等待。
“這個……”康斯坦丁開了口,滞澀地說:“上次露琴卡你拜托我的事……”
“有着落了?!”沈淙沒想到康斯坦丁是因這事兒來,笑容都亮了幾分。
康斯坦丁苦笑:“對,就是,那個,前些日子在丘多沃……”
“上帝啊!透視去哪裡了?光影去哪裡了?你這幾筆就完了?”康斯坦丁話還沒說完呢,就被朗道爾一聲誇張的尖叫打斷,惹得沈淙和康斯坦丁當即回了頭。
“朗道爾先生,貴國的畫法确實講究光影與立體,但中國畫追求的是‘氣韻生動’,乃是寫‘意’而非寫‘形’。雪中林木,本就飄渺,何必拘泥于光源?至于透視,我以散點透視取代焦點透視,使畫面更具流動之美,能一覽雪原之姿,而非局限于單一視角。”王純沒好氣地說。
朗道爾聽不懂中文,王純也隻會簡單的俄語,沈淙連忙過去翻譯。
朗道爾不住搖頭,說:“沒有焦點,畫面怎能具備真實感?你看我的畫,人像比例嚴謹,光影過渡自然,仿佛觸手可及。這才是再現世界的方式。藝術應當讓觀者相信畫中的世界是真實的!”
王純冷笑一聲,拂須道:“你這畫工的确精妙,人物栩栩如生。然而,繪畫若隻是描摹現實,豈不與鏡像無異?若要看世間萬物,本就可用肉眼,為何還需繪畫?我大清的畫,不求如真,而求如夢,使觀者在筆墨之間生發遐想,這才是藝術的妙境。所為大道至簡,哼,罷了,孺子不可教也,跟你說不明白!”
最後一句沈淙沒有翻譯,他也翻譯不過來。但朗道爾明顯不服,兩人在各自領域都是頂尖水平,但卻年事已高,缺乏年輕人獨有的包容心态,這一争就沒完沒了,兩人都扔了畫筆站起來了。
沈淙顧不得一旁看好戲的康斯坦丁,連忙過去勸架,朗道爾俄語法語在嘴裡直打轱辘,到最後沈淙也聽不懂了,而王純引經據典怼人都不帶髒字兒,沈淙更不會翻譯。
他夾在中間累得很,也不知是朗道爾還是王純嫌他麻煩推了一把他,本是不輕不重的一下,沈淙的腳卻絆在洗筆的水桶上,哎喲一聲就朝後倒去。
“小心!”康斯坦丁蹭地起身,朝沈淙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