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時候,鄭月蠻一行人的馬車到了鄭國公府的門口。
馬車是進城後鄭月蠻叫喜珠從梁昱那處借錢雇的,他們的馬車遇襲以後摔在了巨石上,就連帶回來的行李也不知所蹤。
雖說堂堂國公府嫡女跟人借銀子雇馬車多少有些失了體統,但好在梁昱也隻是遠遠看了一眼鄭月蠻後就叫羅遠掏了荷包。
喜珠率先下車去跟守門的家奴交涉,鄭月蠻坐在馬車裡便将外面的動靜聽的一清二楚。
“馬車上坐着的正是大娘子,國公府的嫡女,你還不趕緊叫人來迎?”
家奴伸頭往馬車的方向瞄了一眼,然後立刻道:“是是是,秦總管隻說大娘子晚上會到,沒成想來的這樣早,小的這就去内宅禀報。”
與前世一模一樣的場景,隻不過前世是府内安排去接鄭月蠻的習媽媽在身側忙前忙後,那時的鄭月蠻還當她是個真心的。
喜珠不悅的站在大門口看着家奴往裡去的身影,馬車裡的花信小聲罵道:“娘子是國公府的正經嫡女,又不是什麼外客,不說直接迎進門,居然還故意拿喬進去禀報,這不是有意下娘子的臉子!我看這些個黑心肝的吃了王氏的飯,倒是都成王氏的狗了!”
王氏是鄭國公的側室,鄭月卿的生母。
自從鄭月蠻的生母林氏故去以後,鄭國公便一直未再繼娶,府中一切也都由王氏執掌。
“一些個細枝末節的沒必要同她計較,後面她要下我臉子的事還多着呢,你這就把自己氣出什麼,犯不着。”鄭月蠻語氣淡淡,目光盯着遠方。
雖然嘴上是在安慰着花信,但她腦袋裡一直想着的是昨夜她和梁昱的那番話。
“梁大人是忠君愛國,公正廉明的好官,今夜這朝廷要犯從诏獄逃脫,雖說以大人的本事必是能将犯人緝拿歸案,但逃犯難免以死相搏,保不齊金陵衛會有個傷筋動骨的,若是有個不注意傷着大人更是我大興的損失……”
“鄭大娘子究竟想說什麼?”
“我不費一兵一卒便幫梁大人抓住了朝廷要犯,還請大人聖上面前……記我一功。”
這話說完,梁昱沒做回答,隻緊緊盯着鄭月蠻一張憔悴的臉打量,仿佛要看穿她一般。
鄭月蠻記得她還賊心不死的故意強調了一句。
“還請大人千萬不要忘記小女的舍身成仁!”
梁昱似乎笑了笑,一雙眼透着駭人的冷意,周身像是織了張看不見的毒網,氣氛瞬間被收緊。
鄭月蠻不敢再說話,忐忑的和他對視,因為身高的緣故,她還要墊着腳,不由的氣勢矮了一截。
良久,他才丢下一句話。
“知道了。”
……
思緒收回,花信本在一旁連連咒罵的聲音戛然而止,這時國公府的大門被人從内到外敞開,有一行丫鬟婆子魚貫而出。
為首的婆子正是前世的習媽媽,鄭月蠻也是後來病入膏肓才知道,她便是王氏安排來她院子的眼線,她中毒一事也是出自這位習媽媽的手。
“娘子萬安,國公爺早上便去了宮裡,夫人則在祠堂誦經,這誦經一事就怕不誠,所以這才讓老婆子我來迎娘子進門。”
習媽媽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鄭國公去宮裡是無法逆行之舉,王氏此刻在祠堂誦經更是沒辦法脫身來接,所以安排了習媽媽獨身來迎鄭月蠻,已經是王氏的周全之舉。
想到這兒,習媽媽悄悄順着車簾的縫隙打量一眼馬車上坐着的人,不由一驚。
車上的少女不過十七歲的年紀,隻穿一身素色紗裙,她的皮膚很白,大約是長期在莊子上的緣故,營養不良似的身型尤其瘦弱,一張臉因為一路的風塵仆仆此刻染上疲倦和病色。
但即便如此也難掩她的五官精緻,相貌出色,尤其是那雙杏仁似的眼睛,眼尾處泛着紅,眼珠呈褐色,狡黠有光,内裡含情。
習媽媽這輩子都在主家身邊伺候着,也見過很多形形色色的娘子夫人,她此刻很确定,這是一雙很會騙人的眼睛。
還未來得及伸手将人扶下來,那雙眼睛的主人盈盈的開了口,語帶疑惑。
“夫人?自我母親死後,父親竟又再娶了嗎?”
這話音落下,習媽媽臉色一僵,隻聽那姑娘繼續自顧說道:“父親貴為國公,家中确實該有位主母了,隻不過……這國公夫人該是上了禮部名冊,由聖上親封诰命的,不知我這繼母是哪家的貴女,我竟一無所知?”
國公夫人乃是朝廷命婦,按律該由禮部歸檔然後由陛下親封诰命後再行冊封成禮,而習媽媽口中的夫人顯然指的不是什麼新婦,而是側夫人王氏。
王氏隻是側室,若是從綱常禮節來說,家中衆人當尊稱一聲側夫人,尊夫人這一聲,實屬大逆不道了。
鄭國公多年未再續弦,王氏在府内執掌中匮早就已夫人自居。
上一世,鄭月蠻清楚的記得王氏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将自己生母的牌位逐出祠堂,然後又被擡為正室。
她軟弱無能,眼見這一切發生,卻沒有半分反抗的心思,不過這一世,絕無可能!
習媽媽一聽這話,吓得趕忙跪地不起,泣聲道:“娘子饒命!娘子饒命!老奴一時口不擇言!也是今日為準備娘子的接風宴忙過頭了,還請娘子寬宥!”
這一世鄭月蠻攢私産,養心腹,又提前回府,這一切顯然都與前世發展有所不同,但沒想到這王氏的手段倒是沒變,既然她安排了人來身邊,怕是前世那樣的腌臢事也不會少,與其等别人下手,鄭月蠻心想,不如自己做的比她更惡心,先下手為強。
主意打定,鄭月蠻示意花信,花信瞬時明了的掀開馬車車簾,習媽媽很有眼色的立刻斥責手邊人:“快!還不搬馬凳,是要娘子等着你們嗎!”
幾個小丫鬟不敢多做耽擱的去搬馬凳,卻被喜珠叫住。
“慢着!”
習媽媽和丫鬟不解的停住動作,鄭月蠻又和喜珠對視一眼,喜珠這才繼續道:“我家娘子昨夜腳上受了點傷,馬凳太硬娘子怕是站不住,我瞧着習媽媽倒是個軟心軟身的,不如就吃點苦迎我們娘子下車吧!”
讓鄭月蠻踩在習媽媽身上下車,喜珠這話一說出,在場的所有丫鬟家奴俱是大驚失色,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而習媽媽早就面如土色,一臉的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
都說這大娘子養的粗鄙不堪,教養行事和京中貴女大相徑庭,習媽媽隻當是她學識禮儀一概是不能見人的。
沒想到她竟是個刁鑽跋扈的主兒!
鄭月蠻笑的眉眼彎彎,見習媽媽久未回話,這才問道:“怎麼?主子的話都不聽,習媽媽是要造反嗎?”
身上還背負着王氏交代的任務,習媽媽不敢此刻就得罪鄭月蠻被趕出府去,畢竟她那欠了賭債的兒子還等着王氏的賞銀救命。
不過她畢竟也是多年在主母身邊伺候的,往常比外面一些小門戶的夫人都要體面些,這丫頭一無國公寵愛,二無親娘庇佑,居然敢如此嚣張的折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