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窈聽見他脫衣的窸窣聲,開口道:“你去哪了?”
裡頭的人沉默,半晌說:“和道南喝了點酒。”
若是平日溫窈必定不會多問,她向來在這方面很信任祝清衡,可今夜她卻一反常态,不依不饒道:“在哪喝的酒?”
祝清衡擰眉坐在床榻上,話在舌尖滾了一圈,還是回道:“順安坊,老地方,你不是知道嗎?”
溫窈似是輕笑了一聲,身影在屏風外叫人看不真切。
她問:“十一月初六,我命琉銀去尋你那日,你在哪?”
莫名其妙地突然問這些做什麼,祝清衡心下有些煩躁,他尚沒有質問溫窈,溫窈反倒像拷問犯人似的懷疑上他了,下意識敷衍道:“自然是在大理寺。”
“不,你不在,”溫窈的聲音很平淡,“琉銀去大理寺尋你,寺中的衙役說,你不在大理寺,也沒有去查案,而是往西北方向去了。”
祝清衡浸了酒的腦子總算遲鈍地反應過來,可惜為時已晚,驚疑的寒意已然如同細水灌進了他的血液百脈,一時啞了他的喉嚨,除了麻木驚顫無法動作。
“大理寺西北方,子盛街,梁柱坊,有一套祝家的私宅,”溫窈沒有半分拐彎抹角,更不聞一絲試探,陳述道,“你将柳瓷安置在那裡,其實并不打算瞞過我,或者說,你本就期待着我發現。”
祝清衡嗓間幹澀,猶如長出萬根尖刺,疼得他難以出聲。
原來溫窈對他的行蹤早就了若指掌,可她這些天行色如常,甚至連打聽、失神都不曾有——在溫窈眼裡,恐怕他祝清衡就是一個跳梁小醜,做這些可笑幼稚的蠢事,還妄想能博得她所有的關注。
男人終于啞聲道:“很幼稚,是不是?”
溫窈沒有說話。
“我愛你勝過愛我自己,”祝清衡被酒意迷了頭,失魂落魄道,“我隻想你察覺到危機,害怕我被人奪走,然後更愛我,哪怕隻是一點點。”
溫窈對他的告白剖心不置一詞,固執道:“我再問一遍,今夜你去了哪?”
祝清衡視線失焦地望着她的背影,“……梁柱坊。”
溫窈又問:“十一月初六,琉銀尋你之時,你在哪?”
祝清衡靜了兩瞬,緩緩道:“……梁柱坊。”
他眼皮擡了擡,忽然問:“你讓人跟蹤我?”
“在丞相府那日,你到我身邊的時候,身上有女人的脂粉味,不是我常用的香氣,”溫窈頓了頓,道,“與你今夜回來身上的氣味一模一樣。”
可笑的是,祝清衡身為大理寺少卿,竟對氣味的細節無有敏感。
他确實有意想讓溫窈心生疑窦,目的達成,卻是陰差陽錯,全然與他的初心相悖。
為什麼又偏偏兩次都撞到槍口上……祝清衡張了張唇,恍然生出幾分悔意,“我和她沒有什麼,僅是因那首詩動了恻隐之心……無論如何,我心裡隻有你。”
溫窈并不關心,良久道:“你還有什麼對我說的嗎?”
祝清衡慢半拍問:“……什麼?”
“對我還有什麼隐瞞,”溫窈從頭到尾沒有回過頭,語氣也沒有起伏,“一并說了罷。”
男人眸光閃了閃,指腹無意識摩挲了兩下,道:“我對你向來沒有秘密……明日我會叫柳瓷搬走,讓她離開長安,永遠不會再出現在我們眼前,好嗎?”
溫窈閉了閉眼,山辛夷慘白冰冷的臉龐如同夢魇閃回在她腦中。
她竟還對祝清衡抱有希望,期冀着能從他口中聽到一點忏悔和愧疚。
太蠢了,溫窈。
女人對自己說。
蠢得無可救藥。
屏風後,祝清衡看見溫窈站起身,卻是朝門外走,不由出聲叫住她,“你還要去哪?”
溫窈平靜道:“我去書房,你我都靜一靜。”
“不行!”祝清衡想也不想一口否決,趿着鞋要去攔她,卻眼前一黑險些栽倒,“不許去,我和那個女人真的沒有關系,窈窈,你知道我對你的真心的!”
溫窈卻像不想和他争論,不見猶豫地已到了門前。祝清衡急聲道:“你今日出府到夜深亦不曾告知我,為何偏偏隻……”
“隻什麼?”溫窈冷呵一聲,“我分明早和你說過,今日我想去見仇山,他約莫會有山家的消息。”
“然而就在前兩日,獻給皇帝的生辰禮便如此巧合地落到了我手中,母親不滿我私葬阿娘壞了祝府名聲,罰我禁足青雲院,直到繡完賀禮。”
溫窈道:“有時候還真是巧,一旦我有半分和山家有關的消息,總會被各種各樣的情況阻攔。”
“祝清衡,你說,緣何世上總會有那麼巧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