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定下以後,再過幾日,江知渺果然帶了個神色嚴肅,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的嬷嬷進來。
那嬷嬷年歲雖大,一身氣度是相當的不凡,不笑的時候,總有種不怒而威的感覺。
雲夫人有見識,隻一眼就知道她就是在宮裡,也不是尋常人物,問了問,知曉那嬷嬷姓蔣,是老太後身邊的人,太後崩了以後又進了内務府當司務嬷嬷,極有體面。
這般人物出宮,不說百官,就是宗室那邊有女兒的,也是要求着來,替自家女兒掙個好教養的名聲的。
能找來蔣嬷嬷,江知渺找的人,可見權勢滔天。
雲夫人心情複雜,面上卻沒露出半點異樣,和蔣嬷嬷說明白了事情,便用了林如海留下來的帖子,帶着人去了賈家。
史老太君人精似的人物,哪裡看不出來這蔣嬷嬷是誰找來的。隻是橫看豎看,都挑不出蔣嬷嬷一絲不足,江家又扯着林如海的大旗,父親給女兒送人,還能拒絕不成?
賈母雖偏疼孫兒,但也不是不疼外孫女了,她看得出來有這麼嬷嬷教養,林黛玉日後婚嫁上能多添幾分光彩,見江家、林家堅決,也就開口應下。
隻一點,蔣嬷嬷的月俸由賈家來出。
人送出去了,雲夫人也不計較那點子銀子的事情,總歸他家、林家都會單獨給嬷嬷送上禮,人蔣嬷嬷願意來,也不是看在銀子的份上。
宮裡出來的人物果然不一般,蔣嬷嬷三兩句話,就站在禮法的角度,逼得賈母在賈家找了個安靜的院子,松口讓林黛玉搬出去。
雲夫人笑眯眯地看着這一幕,恰時地起身告退,離了賈家。
她一走,王夫人臉都氣青了。誠然,她是看不上林黛玉那個沒作态的病秧子,也很煩老太太打的兩個玉兒的主意,不然也不會這麼積極的物色姑娘。
但這不代表她能忍受别人這麼看輕她家寶玉!
蔣嬷嬷的出現,簡直是重重地在她臉上扇了個大巴掌!
“老太太,”雲夫人一走,王夫人就忍不住開口抱怨,言語裡多有些輕蔑,“他家是個什麼樣的人家,說句難聽的,又無爵位又無诰命的,祖業也被抄幹淨了,隻比外頭地裡刨食的好些!”
“就是那江哥兒考上了,不知哪年才能有咱家這般風光。”
“那個姓雲的搞出這般作态!還當自己是清河郡主呢!”
“我看你是糊塗了!”聽她提起清河郡主,賈母面色黑沉,“什麼人都敢瞎議論!江家再敗落,清河郡主也是皇家人,不是我們可以議論的!”
說句實在的,若是江禹山沒出事,雲夫人就是超品國公夫人,這滿屋子的女眷,除了賈母,其他人見了她,那是要行大禮的!
并且,賈母深深地歎了口氣,見王夫人依舊沒想明白其中的事情,一時間頗感心累。
“你也說了,江家敗落了,但看那蔣嬷嬷,是一般人家能請回來的嗎?”
賈母緩緩道來,視線落在孫媳婦王熙鳳臉上,見她一臉的若有所思,才算是松了口氣。
好在家裡還有個明白人。
王夫人時常暗戳戳地怪賈母把中饋給了王熙鳳,下她的臉面。但賈母年紀是大了,也沒有老糊塗。
襲爵的到底是大房,大房太太刑夫人上不得高台盆,那也沒有給二房的道理。更何況,王夫人一向是個憊懶又有些糊塗的,家給她管着,怕是要翻天。
“他家啊,”見王夫人依舊一臉不以為意,賈母說得一針見血,“日後保不住好着呢。”
“薛家老爺不愧是做生意的,成精似的,”賈母心生感慨,“早早給女兒定下這門親事,有江知渺在,寶丫頭的日後能差?”
她可打聽了,那薛蟠本是個混世公子,這次來看着竟然還有模有樣的,雖然沒讀書,但學武也是條好出路。
這般變化還能是薛家姨太太造成的?
賈母心底搖頭,但到底也有些慶幸。
她最挂念的兩個玉兒,寶玉是男孩,就是家業敗落了也有活路,偏偏黛玉這般美貌,身體又弱,若是她一朝去了,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她完全不指望自己那兩個混賬兒子,哪怕是看着好些的賈政能護住林黛玉,賈政若真的這般在意親緣,早些年珠兒就不會這麼去了。
有江家在,對于自己走後林黛玉的未來,賈母也算是放心幾分。
林如海也正是知道賈母對女兒的心意,才敢肯定雲夫人認林黛玉為義女,雖有些波折,但還是能成的。
……
賈母選的院子叫梧桐院,離薛家住的梨香院近,兩個女孩玩在一處也方便些。
最重要的是梨香院有個單獨的角門,本是供薛蟠來看望母親妹妹進出的,薛寶钗管着院裡的事,大開方便之門,江家有時候給林黛玉傳消息也方便許多。
知道林妹妹搬走後,賈寶玉大鬧了一場,在家裡又是摔又是砸得,還想往梧桐院裡沖,頗有些瘋癫。
看得王夫人又是憂又是怖,她這人隻怪外人,就算是覺得自家寶貝兒子不妥,也沒有怪罪的意思,滿門子怒火盡沖着林黛玉去了。
賈寶玉是賈家的金窩窩,賈家下人不敢真攔,若是沒有蔣嬷嬷,還真讓他闖了進去。
事情鬧大了以後,蔣嬷嬷一下告到賈母那邊,往日裡對賈寶玉百依百順的賈母這次也鐵了心,并不縱容他。
賈寶玉見祖母母親都在阻攔,林妹妹也并不見他,一時間心如死灰,又哭又鬧,摔了玉往外頭跑去。
他也是時運不濟,跑到一半迎面撞上下衙回來的賈政,賈政一聽他鬧出這般陣仗,當下就抄了戒尺要打,駭得王夫人又哭又鬧。
梧桐院裡,林黛玉低垂着眼坐在窗邊,聽着外頭的動靜不發一言。
蔣嬷嬷勸她,“姑娘何必多想,賈公子這般年紀,說句難聽的,放外頭窮人家都能當家了,他還這般孩子做派。”
“長痛不如短痛,若是能讓賈公子醒悟幾分,倒是好事。”
蔣嬷嬷看得明白,那賈家少爺對她家小姐并非沒有情誼,但是在宮裡多年,最需要明白的就是,沒有擔當的情誼,是最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