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了半個腦袋看過去,陳州裹着厚重的白色棉服,帽子上的毛領把他整張臉都圍了起來,他的周身浮蕩着一圈白霧,我知道,那是從外面帶進來的寒氣。
我想起自己初潮的時候,是在初一下學期。從六年級開始生理老師就會把年級裡的女生單獨叫到一間大教室,給我們科普月經知識,在此之前,身邊的女同學也陸陸續續地“長大成人”。
面對她的時候,我以為我不會有多少驚慌。
但我不知道,她會這樣背着我悄無聲息地就來了,還是身邊那個很讨厭的同桌大叫一聲:“啊,謝羌,你屁股流血了!”
她不光提醒了我,還提醒了我們班所有人,緊接着而來的就是班級裡打量的目光和小聲的竊竊私語。
我的臉被臊通紅,探頭往後面看着,就被陳州一把按在闆凳上坐下,他站在我身邊,罵我同桌:“你媽沒流過啊?”
他跑出教室,在醫務室裡買了一包衛生棉回來,用校服外套卷着,一并扔進了我懷裡。
同桌被他罵哭了,抽抽噎噎地去找老師告狀,老師嫌煩,也不問原由,就罰他站了一節課。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這段記憶,又恍然覺得曾經想不明白的問題也有了答案,喜歡上他這件事,多麼的理所當然。
回過神,我混着熱水吞進去膠囊,被噎了一下,伸手用力捶打着胸腔,好歹咽了下去,問他:“你不去的話,禮物怎麼辦?”
“我給李思凡媽媽了,拜托她給李思凡,你送的什麼,看着不大,還挺有分量。”
“口琴。”
就我這點身家,把我賣了估計也買不起李思凡的那架鋼琴,口琴也是琴,應該沒差吧。
我又問他:“你送的什麼呀?”
“一本書。”陳州說,又小聲說了一句:“本來想送手鍊的,那天去的時候發現已經被買走了。”
我的心一陣懸空,像是忽然被絞繩拉起,不知何時會猛然收緊。我仿佛知道,他想要的那個禮物此時身在何方。
“真不巧。”我說。
他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開始伸手翻動起我的那本言情小說。看了幾頁,發出一聲冷哼:“一點都不寫實,誰家高中六點就放學了,這裡面的人跟假人一樣,你就是看這東西把腦子看壞了。”
我把水杯重重放在桌子上,重新縮回被子裡:“理想主義,理想主義你懂不懂。”
陳州悶着聲音說了一句:“我不懂。”
我沒有回嘴,他也沒有再說話。不知道是藥效上來還是怎麼樣,我很快就睡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陰沉了下去,隻剩下一點斑駁的光影。
陳州也走了,他坐過的椅子靠在床邊,顯得孤零零的。
那天晚上,我穿着我爸給我新買的HelloKitty的睡衣出來吃飯,他今天做了魚,麻辣煎魚,還沒出鍋的時候就把我的胃口釣的足足的。
我洗完手,坐下剛夾了一塊魚肉,還沒等放進嘴裡,就聽見一聲尖銳的聲響。像是瓷器摔在地上破裂的聲音,緊接着,又是一句尖銳到不堪重負的聲音:“陳,我欠你們家的啊,我伺候你吃伺候你喝,千辛萬苦點給你生兒子養兒子,我反倒成罪人啦,你有沒有點良心!”
兩家隻隔着一堵牆,這聲音不肖費什麼力氣就可以清晰地傳進我和爸媽的耳朵裡。
這句何芳阿姨痛罵之後,就是陳國濤叔叔毫不客氣的回怼,當然還包含着摔砸東西的刺耳聲音。
我媽聽見,頗為惋惜地說:“哦喲,陳家這兩個,一天兩天的都不消停,當着孩子的面就開始吵,像什麼樣子。”
我爸也在一邊附和:“為那麼一點柴米油鹽的事,沒完沒了的,日子哪是這麼過得?他倆倒是洩了火了,可憐了陳州這個孩子。”
我轉頭朝陳州家的方向看過去,心髒有點沉悶的鈍痛,像是被從四面八方的力道撕扯着,喘不上氣。
就連原來香掉鼻子的魚肉,現在放進嘴裡竟然也食之無味了。
我胡亂扒拉了兩口米飯,有點吃不下去,站起來跟我爸媽說:“我出去一趟。”就跑了出去。
身後還傳來爸媽的聲音,我爸喊我:“吃着飯呢幹啥去啊?”
我媽說:“你是不是傻,肯定擔心陳家那小子呗,我看你這閨女啊,也是給别人養的。”
我繞了一圈到挨着陳州房間的那面牆,從地上撿了幾塊石子,對着裡面就砸了下去,小聲叫他的名字:“陳州,陳州。”
良久,裡面傳來開門的聲音,然後是翻牆,我看見陳州坐在牆頭,他的身體被冷寂的月光覆蓋成一個剪影,單薄,瘦削。
陳州從上面跳下來,拿着一個小手電上下把我照了個遍,笑了一聲:“睡衣可真難看。
我斜着看他一眼:“我媽叫你去我家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