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從辦公室回來以後,趙倩覺得也隻是換個班那麼簡單,生活不會和以前有多大的區别。搬東西的時候她的兩個小姐妹還特意去幫了忙,好讓她看起來并不是那麼的孤立無援。
那時開學時間不算久,年級第二的這個身份讓她走到哪裡,頭擡得都像一隻驕傲的孔雀。
趙倩的位置在班級後面的最角落,緊挨着垃圾桶,那裡的兩張桌子,一張是一個請假的同學的,新發的卷子堆了滿桌,還剩下一張,因為緊挨着垃圾桶,同學倒垃圾的時候難免散出來一些,桌角下就堆成了一堆。
她想了想,拿掃把掃幹淨,又用紙巾擦了很多遍才坐上去。
預備鈴響起來,李思凡就開始抱着卷子一列一列發,發到最後兩列的時候,少了兩張試卷。
李思凡發完試卷就坐回到自己位置上,和所有同學一樣開始低頭沉默地寫着題。
趙倩自然而然覺得她是故意的,也以為這就是她的手段。她覺得有些好笑,徑直過去走到李思凡座位邊,屈起手指敲了敲她的桌面:“課代表,我還沒試卷。”
“啊,這是上節課數好的,少了兩份,你跟我一起去材料室拿一下吧。”李思凡仰起臉,臉上的表情純然又幹淨。
她擱下筆,起身朝門外走去。趙倩沒挑出來什麼錯,隻好跟在她旁邊走,邊走邊冷笑着說她:“李思凡,你以為你把我從二班調過來,覺得就剩我一個人了就好對付了是嗎?”
“這都被你發現了。”出乎趙倩的意料,李思凡放慢腳步,嗓子裡冒出一聲輕笑,銅鈴一樣脆,柔柔的,很坦然地承認了。
“趙倩,其實我挺佩服你的,家裡就你媽媽一個人供你們姐弟倆上學,弟弟還有小兒麻痹症是吧。不過這樣的話,你應該更珍惜你的生活啊,怎麼還不夾着尾巴做人?”
趙倩隻覺得脊背一陣發冷,眼前的女生像變了一個人,還是溫柔的聲線,始終挂着淡笑的臉龐,說出的話卻像吐信的毒蛇一樣,沿着你的身體爬上去,繞着你的脖頸,漸漸把你絞死。
她反應過來,激動的上前一把扣住李思凡的肩膀把她按到牆上,想要怒吼,又不得不刻意壓着嗓音,所以最後發出來的聲音就格外怪異:“你怎麼知道的!李思凡,我問你怎麼知道的!你想做什麼!”
“你猜猜看。”李思凡還在笑,那多純白幹淨的花開始散發出濃烈的香氣,“順便猜一下,我知道以後還會做什麼?”
“趙倩,你一直說我仗着我爸是當官的,先是上台發言,又搶了你的名額進了一班。”她笑了兩聲,“是啊,我就是仗着我爸,那又怎麼樣,你有什麼不服嗎?你不會以為我能做的隻有這些不痛不癢的事吧。”
李思凡慢慢地說,慢慢地往前逼近,趙倩越來越往後退,空蕩的樓梯間,怦然響起一聲巨響。
趙倩用手護住頭,連滾了幾下直到拐角處才停下來,身上被撞得青紫,擡起頭,李思凡正站在高高的樓梯上,用那種慣常的柔和的笑看着她。
“你也太不小心了。”
在此之前,與一個高中同學不和,最多能做到什麼地步?諷刺兩句,孤立一下,或者扯兩下頭花。
趙倩沒想過會波及家庭。
她以為李思凡做不到那種程度,她沒有那麼大的權柄,或者在象牙塔裡的學生至少都還保留着心軟和善良。
可李思凡真的就不是這樣的人。
她覺得至少該讓人長點教訓。
于是某次回家時,趙倩推開門,看見母親灰敗的臉,以及下崗人員名單裡有她的消息。
她手裡的書包重重落下,那一刻竟然來不及恨,隻覺得李思凡說得真對,她該夾着尾巴做人。
她回去和李思凡道歉,認錯。
李思凡沒有說接受也沒有說不接受,還是溫溫柔柔地淺笑:“你媽下崗了,那你家還怎麼生活啊?”
“——不如這樣吧,冬天了,你幫全班同學打水,減輕一下家裡的壓力怎麼樣?”
一個班,三十多個同學。
在競争壓力這麼大的一班,人的利己性也被發揮到了極緻。
趙倩站在講台上訴說家裡條件不好,希望可以幫大家打水賺一點生活費的時候,感覺自己像一隻兩栖動物,每說一個字,就被剝掉一層皮。
她看着台下那些冷漠好奇的臉,掃視過後,最後落到那張純然,幹淨的面龐上。她正看着自己滿意地笑,微微張口,用嘴型對她說:“真乖。”
李思凡不需要費什麼心機,隻需要擺一擺她曾經最鄙夷的官架子,就足以讓她招架不住。
趙倩沒有理會排在後邊同學的謾罵,将手邊的水瓶一個個裝滿,熱水灌進去會有一種獨有的咕咕聲,她邊灌熱水,邊這麼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