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州并非一向如此穩重的,他也有過沖動的時候,比如那一次,他差點殺了人。
再次見到沈文龍,是某個沉眠的深夜。
我把老師留的作業都寫完之後,又把前幾天的單詞複習一遍才上床睡覺。那時已經将近十二點了,榆中高壓的生活讓我基本告别了失眠,甚至最近連恨海情天的言情小說都已經戒了,頭一沾枕頭就睡。
所以當門外的躁動傳來時,我也迷迷糊糊地分不清是幾點。
黑夜裡,那窸窸窣窣的聲音怪物的喘息,我從夢裡驚醒,立馬就繃緊了神經。
是門被推開的聲音。
我們家的門上開了一扇窗,可以推開,這樣手就能伸到裡面把鎖打開。
小時候,我還總是隔着這扇小窗和陳州說話,現在它卻成了我安全的缺口。
腳步聲漸進,我不知道門外是誰,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隻能把房間的門上鎖,然後從書桌上拿一把尖刀握在手裡做防身的工具,坐在牆角,盡量不讓自己那麼發抖。
那人開始推門,推了幾下沒有推動,就開始砸門,一張口,就把我帶回到那個無比沉痛的深淵裡。
“小羌,開門,沈叔叔來看你了。”
沈文龍的聲音醉醺醺的,應該是喝了酒,半夜找到這裡來的,可就是這樣的他,依然讓我渾身顫抖地握不住手裡用來防身的“武器”。
我想吐,想要開門把剪刀插進他的喉管裡。
這個想法一旦滋生就開始沒完沒了地在我腦中閃現,我知道我可以,他現在在醉着,腳步虛浮,沒有什麼行動能力,隻要開門,我就可以殺了他,隻要開門……
“嘭!”的一聲,把我的思緒硬生生扯斷。
我被應激地從地上站起來,不小心碰到了燈的開關,房間一下子亮堂起來,我也看見了外面的場景,是陳州,一拳打在了沈文龍臉上,把他打倒在了地上。
陳州還不滿足,半跪在地上,拳頭一下下砸在他臉上,身上,我站在門前,冷冷看着伏在地上痛苦哀嚎的男人,沒有阻攔這一切發生。直到,陳州把目光放在了一邊茶幾上的水果刀上時。
我剛察覺不對,陳州就已經握緊了刀,我知道他要做什麼,先他一步跑了出去,擋在沈文龍面前,抱住他的腰攔住他。
“陳州,别這樣……”
他的腳下還在使力,想要掙脫我,聲音冷硬的像是塊頑石:“謝羌,你放開我。”
“你要殺了他嗎?陳州,你殺了他你怎麼辦,你才十七歲,你的以後你都不管了嗎?你要是因為他做了錯事,想沒想過我?”我哭着抱住他,他的腰那麼細,他的身體那麼單薄,他的年紀那麼小,他的生命,那麼脆弱。
“陳州,我隻有你了,我隻想讓你好好的,我想和你一起上大學,去北京,你别丢下我,我求你了……”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慢慢軟了身體,跪倒在地上,遠離了他的心跳。
陳州,你要我怎麼辦呢。我知道,如果你沒有來,我一定會克制不住自己用那把剪刀捅進他的身體。可是我不能讓你那麼做,我不能失去你。
你怎麼忍心讓我失去你?
陳州因喘息而顫抖的聲音逐漸平靜下來,我感到有什麼東西落在地上,是那把刀,我感覺有什麼東西落在我的身上,是他的淚。
他慢慢慢慢地蹲下來,抱住跪在地上的我,重複着跟我說對不起。
我不知道他對不起什麼,陳州從來沒有對不起過我,從小到大,從我們出生到死亡,沒有一件事,值得他跟我說對不起。
陳州,我的陳州。
他什麼都不說,不發一言,隻是在我懷裡輕輕顫抖。你很無力是嗎?我也一樣的。
我們實在不能賭上自己的未來去賠給這麼一個混蛋,對于他,無論我們多麼恨,都不能擅自審判。
這件事折騰到最後的結果是我給我媽打了電話,讓她過來把那個男人帶走。
我媽來的時候顯然是風塵仆仆,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學會了開那種汽車。
總之,無論是之前還是之後,我都幾乎沒見過我媽那副衣冠不整的樣子,穿着睡衣,身上披着一件大衣就匆忙趕來了。
陳州讓我進房間,自己坐在外面和我媽對峙。
我媽看見他也有些詫異,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你難道不該問問這個人為什麼在這裡嗎?”陳州盯着我媽的眼睛,聲音仿佛不是個高中生,像是已經長大,然後獨當一面。
“謝羌呢?”
“你把他弄走就行。”
我媽也在看着陳州,她把目光挪向倒在地上的沈文龍,問他:“是你打的?”
陳州點點頭,很大方的承認了,我沒有聽見我媽的回答,不知道她說了什麼。隻是一陣嘈雜過後,客廳裡的燈重新熄滅了,陳州推開我房間的門,走過來抱住我。
他身上還是那股冷冷清清的薄荷香味,灌進我的鼻腔裡,讓我覺得無比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