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媽早走了,他爸和他媽離了沒多長時間就去了南邊,也不管他死活了。”
“那他怎麼死的?”
“你還記得安娜嗎?”我說,“後來警察給我打電話,說是找到兇手了。那時候我們都沒錢,陳州不想我再問家裡要錢了,他去給我掙大學學費了。安娜認識挺多那種人,她牽線,讓陳州認識那群人,那群人又牽線,陳州幫他們送東西,後來陳州不想幹了,那些人不準,想給他個教訓,人就這樣沒了。扯吧,我也覺得扯,就為了錢,不為别的,他就這樣沒了。陳州多聰明的人啊,怎麼這次這麼傻。”
徐川不明白,他們不明白,可是我知道,我知道陳州為什麼那麼想要掙錢,他想要我徹徹底底地和那個所謂的家割席。
不知道誰把我的手機号告訴了班上的同學,開始有人到處吆喝着同學聚會,我呆在賓館裡無所事事,于是應了下來。
不過半年的時間,大家就都已經脫胎換骨,女孩子燙了頭發,做了指甲,男生們開始在酒桌上推杯換盞,說起了油膩膩的大人腔。就我還像個沒蛻皮的醜小鴨似的,他們開玩笑說我往那裡一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高中生呢。
“大學霸,這都上大學了就别跟高中似的了,快跟我們說說,首都怎麼樣,是不是特繁華?”
“就是就是,咱們班就你一個去了北京,去故宮逛過沒有啊,還有頤和園。”
我抿了一口果汁,笑笑說:“就那樣,隻去了天安門,國旗很高。”
“嘁,說話别這麼死闆成嗎,咱這可都是……那個詞叫什麼來着,當打之年啊。”班長站起來,豪氣沖天:“沒看電視上說,這可是我們的時代。”
我們聊的正開心,門被推開,冷風竄進來,又進來一個人。
“來晚了啊,自罰三杯自罰三杯快點。”
“三杯可不夠,人家這酒量,得五杯起步吧。”
我回頭看過去,一張豔麗如舊的臉。
她也正在看着我,臉上的笑意愈發深了,張嘴說道:“同桌,好久不見啊。”
那張臉上肆無忌憚地笑着,那種勝利者的笑幾乎把我淹沒,仿佛榮獲了什麼勳章。
“好久不見。”我站起身,扯了扯嘴角,緊接着,一個巴掌狠狠地甩到了她臉上。鮮紅的指印在她臉上迅速浮現,臉龐也因為充血有些發腫。這一巴掌用盡了我所有力氣,連指節都還在隐隐發抖。
整個包間都靜谧下來,怔怔地看着我們。
安娜沒有還手,眼睛重新看向我:“出氣了嗎?”
我徹底被她平靜的語氣激怒,沖向她,把她抵在牆上嘶吼着問:“為什麼要那麼做,陳州招你惹你了!”
“你怪不了我。”安娜說,“警察都沒判我的罪,是他自己來找我的,也是他自己要半途而廢的。謝羌,他是為了給你賺錢才死的,要怪,隻能怪他自己。”
她垂眸看着我,那種惡心的眼神一直凝在我身上,一條鮮血淋漓的人命,到最後,隻有我為他悲泣。
我無力地松開了手,轉身走出房間。
外面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雪,在澄州實屬罕見。
我把手縮進口袋裡,在澄州漫無目的地走着,零星的雪花落在我頭上,很快就化了。
天慢慢陰沉下來,我的腳步頓住,不知道怎麼來了那棟惡心的房子前,裡面住着一個我生活的罪魁禍首。
我按響了門鈴,我媽打開門,看見是我,有些詫異:“小羌,你怎麼來了?快進來吧,外面那麼冷。正好你沈叔叔喝醉睡着了,要不今天就别走了,在這兒住一天怎麼樣?”
說後半句話的時候她的語氣明顯弱了下去,我想她是知道的,知道我有多惡心,但她還是這麼說了。
“我來看看你。”我說,擡腳走了進去。
“吃飯了嗎,要不我給你做點?”我媽說,“冰箱裡還有今天包的餃子,但裡面放了蔥,媽記得你不愛吃蔥,要不給你重新包點吧。”
我問她:“麻煩嗎?”
“這有什麼麻煩的,你上去等着吧,很快就好了。”
她說着,臉上露着笑,好像很開心能給我做飯。然後一轉身就進了廚房,緊接着就響起了哒哒哒的剁肉餡的聲音。
我聽她的話上樓,路過那個響着呼噜聲的房間,鬼使神差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沈文龍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連衣服都沒脫。這麼久沒見他沒什麼變化,還是那副道貌岸然的樣子,隻是頭發剪短了點,胡子長長了一點。
曾經隐秘在我心口的欲望再次高漲了起來,沒有計劃,沒有設想,什麼都沒有,隻是再次看見他,我就忍不住這麼做了。
尖刀刺破他喉管的那一刻濺了我滿臉血,溫熱的液體逐漸滌去我周身的寒氣,他猛睜開眼,掙紮兩下,很快就不動了,甚至沒有聽到他的遺言。
我洗去在他們房間的衛生間裡洗去手上和臉上的鮮血,擡起頭看向鏡子的那一刻,忍不住笑出聲。
沈文龍死了,我殺死的。
我走出房間,走出這棟小别墅,走到大街上。雪越下越大,遮住我的眼,我感覺到身體越來越輕,越來越輕,有什麼東西一點點從我身上剝離,痛苦,幸福,還是别的什麼,全部一同消散了。
我看見光影變幻,大雪散去,陽光灑在我身上,無限溫暖,無限溫柔。
我走到平西的那棵大榕樹前,陳州站在下面,托着我向上爬。
有一陣強勁的風,吹着我向南飛去。
平西,我的平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