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低下頭,重新聚焦在英文術語上——Flanking maneuver(側翼機動),Concealment(隐蔽),Defensive Position(防禦陣地)……
可她的心緒還是不受控制地飄遠了。
她的指尖輕輕滑過桌上的一本小冊子,那是她自己編寫的《緬甸語簡易對話手冊》。張妙妙和高秀梅正在用油印機一頁頁刻印。墨水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細細的“吱呀”聲伴随着她們的低聲交談。
“妙妙,再快點印,前線急着要。”
“急也得等油墨幹了,要不然糊成一團,誰還能看?”
“可誰知道這幾張紙能不能派上用場……”
她低頭看着上面的字迹,墨水已經有些暈開,但仍然清晰:
“水在哪裡?”——" (thame mya beh hma le)”
“這裡危險。”——"(ee nay ya an-da-rye shee dthi)”
“我們的部隊在哪裡?”——" (kyanoup to tat phwe beh hma le)”
她輕輕合上小冊子,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這些薄薄的紙頁能救回哪怕一個人,它們就不是無用的。
張妙妙坐在門口,拿着油墨弄得黑乎乎的手,輕輕揉了揉眼睛。高秀梅坐在旁邊,雙手還在一頁頁整理着剛剛印好的小冊子。
林安走過去,接過一本,看着她們:“辛苦了。”
張妙妙哈欠連天,揮了揮手:“還行吧,比在六十六軍好多了。”
高秀梅哼了一聲:“哼,你要是沒被調過來,現在也不知道在哪個戰壕裡愁呢。”
張妙妙哈哈一笑,随手拍了拍身旁的油印機:“不過說真的,小林,你說這個小冊子真的有用嗎?”
炮火不會因為他們掌握了幾句緬甸語就停止,傷員不會因為幾句對話就得到救治,士兵不會因為他們寫的地圖就奇迹般地生還。
“我到底在做什麼?”
她狠狠地握緊書頁,心頭充滿了挫敗感。
她恨不得自己是一個炮兵,可以操縱火炮将日軍的陣地轟成廢墟;她恨不得自己是一個騎兵,可以飛馳在戰場上,沖破日軍的封鎖線;她恨不得自己是一個連長、一個排長,能夠親手握槍,和200師的士兵們并肩作戰,而不是坐在這裡,看着地圖上冰冷的符号,焦急地等待。
她的心神飄得越來越遠,幾乎要随着那些連夜趕往同古的援軍一起奔赴戰場。
突然,身旁傳來一聲輕笑。
“你看書呢,還是在發呆?”
林安猛地回神,擡頭一看,是查良铮。他站在她身旁,手裡端着一杯熱茶,眉眼間帶着點調侃。
“我在看書。”林安下意識地把書往自己面前挪了挪,試圖掩飾剛才的走神。
查良铮卻毫不客氣地伸手拿起,翻了翻書頁,嘴角微微一揚:“《現代戰争指揮術》?這麼高深的書,你看得進去?”
“當然。”林安硬着頭皮回答,伸手去搶回書,卻被他輕輕避開。
“你是想學習,還是想借這本書讓自己忙起來,别去想200師的事?”查良铮輕聲問道。
林安一怔,被他一語戳破心事,忽然有些惱羞成怒:“你少管。”
查良铮笑了笑,把書遞還給她,語氣柔和了一些:“200師的撤退已經在安排,廖師長也去了,你再怎麼擔心,也改變不了什麼。”
林安低頭不語,指尖在書頁上無意識地劃着。
查良铮頓了一下,又道:“你說你什麼都做不了?可你的地圖,是200師最重要的指引。你的緬甸語小冊子,能讓前線的軍官和當地人溝通。你做的事情,沒你想的那麼微不足道。”
林安苦笑:“可這些東西,能擋住炮彈嗎?”
查良铮看着她,沉默片刻,忽然輕聲說道:“林安,你知道嗎?戰場上,不是隻有拿槍沖鋒才算戰鬥。”
他輕輕拍了拍桌上的地圖:“這些東西,和士兵的槍、炮、戰術一樣重要。你覺得自己沒做什麼,可實際上,你已經在用自己的方式參與戰争。”
林安怔了一下,目光落在地圖上,心裡複雜極了。
她知道查良铮的意思,可是——
“如果200師真的撤不出來呢?”
她還是無法克制自己的憂慮。
查良铮沒有再勸她,隻是遞過手裡的茶,輕聲道:“喝口熱的,你已經兩天沒休息好了。”
林安默默地接過茶,捧在掌心,感覺到一絲溫暖緩緩滲透到指尖。
她的心裡依然沉重,但至少,不再那麼空蕩蕩的了。
夜色漸深,作戰室裡的氣氛依舊緊張。遠處傳來微弱的炮聲,像是一記沉悶的歎息,回蕩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