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但你知道嗎？”霍頓中尉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彈藥箱上，一邊解開飛行服的領扣，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們新來的飛行員，第一次執行任務時，至少有一半會緊張得在無線電裡結巴。”

“有些人甚至會直接喊錯呼号。”旁邊一個飛行員接話，笑着回憶，“我們上次有個新手，愣是把飛虎一号喊成‘飛虎媽媽’，搞得機長都不知道該回不該回。”

“還有一次，”霍頓憋着笑補充，“一個新 FAC 太緊張了，給飛行員報坐标的時候，報的居然是他自己的位置，差點讓炸彈掉自己頭上。”

林安聽着他們的“黑曆史”，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所以，你們原本期待我也會犯這種錯誤？”

“至少會有點小失誤。”摩根似乎很遺憾地攤攤手，“但你沒有，你從頭到尾冷靜得像是……一台沒有感情的坐标計算機。”

“是啊！”霍頓頓時來了精神，擡手打了個響指，“她剛才的語氣，連起伏都沒有，‘飛虎一号，這裡是地面引導員，目标坐标L-42-36-9’……天呐，我都快覺得她是個機器人了。”

“機器人還不夠貼切，”旁邊的瑞恩中尉搖了搖頭，笑着補充，“她冷靜得像塊冰。”

摩根聞言，眯了眯眼，忽然咧嘴一笑，拍拍林安的肩膀：“那就叫她‘Ice’吧。”

“對！”霍頓一拍大腿，笑得前仰後合，“這名字絕了！”

“我同意！”“‘Ice’聽起來不錯。”幾個飛行員紛紛點頭。

林安哭笑不得，攤開手：“等等，我有拒絕的權利嗎？”

霍頓斜睨着她，戲谑地說道：“當然有，但沒人會聽。”

摩根聳聳肩：“如果你不喜歡，我們也可以繼續叫你‘China Doll’……”

“别别别！”林安連忙擺手，果斷地說道，“‘Ice’就‘Ice’吧。”

她當初在飛虎隊剛報到的時候，曾經有人開玩笑地喊她“China Doll”，她立刻黑着臉回怼，硬生生把這個稱呼掐滅在萌芽狀态。現在相比之下，“Ice” 已經是她能接受的最正常的外号了。

“好，‘Ice’。”摩根滿意地點頭，“這名字挺适合你。”

從那一刻起，飛虎隊的飛行員們再也沒有叫她“林”或者“Miss Lin”，他們在無線電裡，在戰壕旁，在八莫的營房裡，都隻用一個簡單的稱呼——

“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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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很快發現，飛虎隊的飛行員們有一個習慣，就是喜歡在休息時讨論他們的“夜生活”。

盡管他們對她表現出了充分的尊重，每次她走進休息區，原本聊得火熱的話題都會瞬間轉向别的方向，比如戰機的油耗、P-40的爬升能力，或者是哪個飛行員在模拟訓練時被虐得最慘。然而，她的耳朵并沒有那麼容易被糊弄過去——有些話總是會不小心聽見，有些人談話的餘韻總會在房間裡飄散一陣，她甚至能聽到那些草率打住的話題裡夾雜着的某些關鍵詞，比如“仰光”、“那個法國女人”、“上次在酒館裡”……

她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她明白，這不是飛虎隊特有的風氣，甚至不是軍隊特有的風氣——這隻是戰時男人們的常态。在戰場上，死亡是一種随時可能發生的事，許多士兵都會用各種方式來發洩壓力，有的人酗酒，有的人賭博，而飛行員們——那些每天在天空中與敵機纏鬥、随時可能成為火球墜落的人——他們的方式是找女人，用最原始、最簡單的方式讓自己短暫地忘記戰火。

她理智上知道這沒什麼奇怪的，也清楚自己沒有立場去指責誰，但她就是不太舒服。

或許是因為她骨子裡仍然帶着二十一世紀的價值觀，或許是因為她知道那些所謂的“放松”背後，更多的是一些無可奈何的現實——那些女人，有些可能是被迫的，有些可能隻是想要賺點活命的錢，而在這些士兵和飛行員們口中，她們成了某種“戰場福利”，成了可以随意被談論、調侃的對象。她聽到這些話的時候，總會忍不住想象她們的臉，想象她們在這些士兵離開後，擦去臉上被迫堆出的笑容，數着手裡的鈔票，然後走進又一個男人的房間。

她并沒有天真到以為自己能改變什麼，她隻是單純地不喜歡這個話題，不喜歡戰争讓人們對某些事變得過于習以為常。

有一天，她正走進“俱樂部”，打算找摩根讨論第二天的訓練安排，卻在推門的一瞬間，聽到屋裡的人正聊得熱火朝天。

“——我跟你們說，仰光那邊有家酒館……”

“聽說那兒有個法國姑娘，藍眼睛，高個子，腿長得——”

霍頓正說得起勁，忽然眼角瞥到門口的身影，話音戛然而止。屋子裡其他人也頓了一下，目光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像是演練過千百遍一樣，話題瞬間變成了——

“咳，呃，‘Ice’，你來得正好，我們正聊着明天的天氣狀況。”

“對，明天好像會有些低氣壓，不知道會不會影響飛行。”

林安站在門口，環視了一圈那些看似若無其事、實則有點心虛的家夥，嘴角微微抽了抽。

他們以為她聽不出來？

她心裡歎了口氣，走過去，把文件往摩根面前一放，語氣平靜地說：“明天的空襲目标有調整，師部發了新指令，我需要跟你确認下任務細節。”

摩根接過文件，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嗯，我們來看看……”

其他人也很默契地恢複了正常，霍頓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假裝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

林安沒有點破，但她知道他們其實是刻意在避開她。她并不是天真的姑娘，她知道這些人該幹什麼還是會去幹什麼，但至少，他們知道她在場的時候，得閉嘴。

這算是某種尊重吧？她想。

但她仍然不喜歡，也不願去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