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朗照。
林一的動作非常輕,她勾頭直湊到韓小六發頂時投下一小片陰影也沒有被發覺,韓小六隻是本能側了一下手,想找個有亮光的地方。
才低頭就看見了一雙細緞鑲珠的女鞋,手裡的草人吧嗒一下落地,向後癱坐,擡起頭才看到饒有興緻低頭看他的林一,對上那張白皙漂亮的面容。
韓小六吓蒙了也沒叫出聲,好半晌,諾諾地道:“小人在此,隻是……編些小玩意兒,是些草螞蚱之類……貴人,小的……”
草人還沒成型,隻是個紮成三角的隐約半身,最出格的大約就是那個仿江騁束冠的腦袋,但草編粗糙,看着并不相像。放在平時韓小六能言善辯,早就一大通解釋推脫幹淨了,可林一俯瞰着他的視角極其高大,夜色下一雙流光溢彩的眼睛叫他慌了神,整個人身子麻麻的,腿在細微痙攣。
這是弱小生物本能對強大生物的畏懼,渾身上下每一個血肉單位都在催促他盡快逃離,身體已經做好壓榨一切潛能換取速度的準備,但大腦沒有反應過來。
換句魏朝方士的話來說,這叫靈性。
林一聲音低啞而輕柔,“晨安。”
“晨……晨什麼?”韓小六懵了,看了看周圍的夜色,他長得不算難看,面黃而兩頰無肉,五官倒有些清秀樣子,隻是看着很小,林一不至于對這種半大幼崽起什麼心思,她這兩天見的男人很多了。
林一坐到韓小六身邊,撿起草人遞給他,又嘎嘎兩聲,用肢體語言催促他繼續編。
大概是夜色比較好,貴人看着也沒有明顯的不喜,韓小六一頭霧水,但還是拿起草編的半人,猶豫了一下,搭了幾根青草,拆了草人頭冠,慢慢地紮成個簡易的草編花籃。
最後幾紮快要收尾的時候,林一忽然站起身,韓小六以為是貴人終于不耐煩要走,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心裡又有些暗暗的失落,畢竟……他這輩子還從沒和貴人這樣靠近過。
林一幾步跳躍式突進,翅膀從背部正要掙脫衣裳撕裂而出,忽然收攏回去,伸長脖子,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堪稱放炮的巨吼:“嘎!!!!!”
“嘎嘎!!”
“嘎嗚嗚~嘎嘎!!嘎!”
……
接二連三的巨吼不斷傳來。
整個駐地的人和馬都被驚醒了,也驚動了遠處奔襲而來的一夥騎兵。
林一揪起韓小六往回走,韓小六維持着一個被吓癱的狀态,呆滞地看着林一,又看了看自己壓根沾不到地的雙腳。
不是,怎麼回事啊!
江騁是枕盔而眠的,第一個提刀出帳。夏季的雪域多蚊蟲,許多士卒睡在帳子裡,江騁的麾下兵卒很快完成集結,程欣從玉門帶來的步兵略有些疏懶,但也很快披甲歸隊。林一把韓小六扔掉,抓起眼睛都還沒睜開的龐十一娘,大聲嘎嘎,輔以肢體動作。
龐十一娘一下子就醒了,江騁大步走來,先問巡兵,“發生何事?如何叫嚷這麼大聲?”
巡兵頭領呆住了,啊?那麼大聲是我能叫出來的?我還以為是夜裡驚雷了!
龐十一娘聽完林一的嘎嘎——好吧主要是看她比劃的樣子,有點遲疑,林一催促,“嘎嘎嘎!”
有一夥敵軍過來了,騎着大耳朵毛茸生物,每個人騎一匹帶一匹,人數不過千,直奔着我們來的,毛茸生物屁股後頭挂着很多血糊糊的人頭,是非常兇狠的敵人。
“将、将軍……”龐十一娘都快要哭了,硬着頭皮在林一的催促下開口,“公主說,說有一夥人馬在朝着我們逼近,有很多人!”
江騁的視線落在女眷處,蕭玲珑黑發垂地,衣裳已經換成侍女的形制,隻是外頭換了裡面沒有,從沒有系攏的外衣下露出一截沒來得及打理好的霜色綢料,她正滿臉厭煩看着林一和龐十一娘。
林一伸出五根手指,又伸出另一隻手,比劃了一下已經集結起來的士卒,龐十一娘雖然瑟縮,但又大着膽子說:“公主說,一千人左右的騎兵……”
程欣來得最晚,打着哈欠剛過來就聽見這話,揉了揉眼睛,詢問性看向江騁。
江騁一個眼神過去,幾名老兵立刻趴伏下來聽地面震蕩的動靜,士卒們原本低低的交頭接耳的聲響立刻被按下,良久,有人遲疑地站起來,沒說話,隻是對江騁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