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五年前,溫無疾的線人說阿伏至羅殺了長子,那他如今為何又會出現在京都?
五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赫連襲眼神一錯不錯地盯着他,問∶“我憑何信你?”
“憑我想幫你破案。”闵碧詩說,“這個案子,隻有我能幫你破。”
赫連襲看他半晌,突然冷笑起來∶“隻要你能?闵碧詩,你是不是太自信了?察院殿院哪個不是國子監層層篩選出的天下英才,他們都破不了的案,你就能破了?”
“半個多月過去了,你們有頭緒嗎?”闵碧詩反問。
赫連襲沒說話,起碼有一點他沒料錯——闵碧詩和香積寺案有關,無論直接或間接。
赫連襲哼笑一聲,“本來沒有,你一來就有了,你說怪不怪?”
這話說得含糊不清,但闵碧詩明白他的意思。
“繼續說。”赫連襲擡擡下颌。
闵碧詩垂下眼眸,喉頭上下一滾,赫連襲道∶“不要想着耍花招,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會去查。”
闵碧詩嘴唇動了動,指着桌上的杯,問∶“能不能再給我倒一杯?”
赫連襲看着他喝下那杯水,他臉色舒緩一些,漸漸有了人色,淡聲道∶“先說護骨纥罷,他是伽淵近身侍衛,二人幾乎形影不離,起碼從我見到他們二人起就是這樣。”
“護骨纥父親是梁人,陳姓商賈,母親是鐵勒人,據護骨纥自己說,他父母是在邊塞互市是結識的,之後他母親就有了身孕,隻是當初他母親不知道,商人重利輕别離,他早在各處都有安有紅顔情婦。”
“後來他的母親生下,向那陳賈提出,願意和他一起去梁國生活,卻遭到拒絕,他母親無奈之下隻能帶着他回到鐵勒。護骨纥原來叫陳纥。”
“他長大以後知曉父親抛棄母親的事,便再也不願随父姓,改為随母族冠護骨氏。”
闵碧詩說這些話時神色晦暗不清,“陳纥……護骨纥此人,大約是因他父親的緣故,極仇視梁人,他若真藏身京中,無異于置明火于硝石之上。”
護骨纥雖然身手極佳,為人兇惡,但赫連襲并不感興趣,畢竟他隻是為人做事,事情如何做,全要聽背後的人。
他真正感興趣的是——
“伽淵。”闵碧詩說,“這個人沒什麼感情,或者說,他沒有正常人的感情。聽說他是因弑親遭到鐵勒的驅逐——此事不知真假。照此推斷,伽淵被驅逐時,護骨纥應當随他一起,他們二人最早該是在五年前就混入京都。”
這顯然是最壞的猜測。
五年前,敵國首領之子帶着随從混入大梁京都,竟然無人察覺。
他們來京都做什麼?是否真的遭到阿伏至羅的驅逐,還是隻是鐵勒做出的假象?抑或周瑜打黃蓋,故意安插伽淵入京做探子的。
但若真是苦肉計,阿伏至羅方面為何将此事捂得嚴實,至今不願透露。
若他們真在五年前就入了京,如今京中有多少他們的人,朝中上下被他們滲透到何種地步?
赫連襲感覺身上的血一點一點涼下去。
理智告訴他,溫無疾說得對,他不該再插手此案,這案子水深得沒邊,但……
赫連襲感到一絲炙熱的氣息吐在他的下颌上,闵碧詩說∶“昨夜我和護骨纥交過手,基本可以斷定,他們二人與這案子有關,順着康家村的線索查上一方面,另一方面,得找到伽淵等人的藏身處——起碼得知道他們是以何種身份藏身京中的。”
闵碧詩雙眼布滿紅血絲,看起來病弱異常,仿佛下一秒就會昏厥,此刻卻還在強撐一口氣和他讨論案情。
赫連襲看着他的樣子,思緒亂了一瞬,但……什麼來着?
理智……理智告訴他要如何來着?
他的腦子全亂了。
赫連襲拿起桌上茶壺,對着壺嘴仰頭便飲,“咣當”一聲,他把茶壺扥在桌上,走到闵碧詩面前,問∶“光說他倆了,說說你。”
“我?”
“對。”赫連襲說,“你說你被伽淵抓了,何時被抓的,怎麼被抓的,被抓期間都發生了什麼事?還有——”
還有你昨夜與護骨纥交手時,以護骨纥的身手明明可以殺了你,他為何沒殺反而一直拖延時間?
這話赫連襲沒問。
他适可而止地止住話頭,示意闵碧詩先答前幾個。
闵碧詩突然沉默下來,眼睛定定地盯着面前的地,什麼都沒說。
終于,在赫連襲等得不耐煩時,闵碧詩才輕聲道∶“五年前,鐵勒人抓了我的母親,他們殺了她,抓走了我。”
赫連襲陡然沉默下來,随後問∶“鐵勒人為何抓你母親?”
“他們懷疑她是大梁派來的探子。”闵碧詩咳嗽幾聲,擦了擦嘴角,黃糖在口裡全化了,齒縫裡的苦澀味卻未散去。
“本來連我一起也要殺掉的,但鐵勒認為我那時年紀尚小,翻不起風浪,就留我下來做雜活,就在那時,我遇見了伽淵。”
赫連襲問∶“你那時幾歲?”
“九歲。”闵碧詩雲淡風輕道,“我在鐵勒地界待了六年,十五歲時終于找到機會逃出來。”
九歲,赫連襲未曾想他在如此年幼時就被俘虜至敵國,這樣一個年弱的孩子,在那裡不知過得何種日子。
“你母親不是洛邑舞姬。”赫連襲說,“她怎會被當成大梁探子?”
“我也不知。”闵碧詩搖搖頭,“也許是她的身份……”
他頓了頓,“她的身份比較敏感,交往的人也都……”闵碧詩最後還是搖搖頭,“這點我真的不知道,但我可以保證,我方才講的每一句都是實話。”
赫連襲看着他,還是問出那個問題∶“昨夜護骨纥對我痛下殺手,對你卻處處留情,為何?”
“處處留情?”闵碧詩眼裡一片茫然,“我倒沒覺得他留情……也許他是想活捉我回去向伽淵領賞。”
“活捉你?”
闵碧詩點點頭。
“為什麼要捉你,因為你五年前跑了?”
“一是這個。”闵碧詩說,“還有一個,伽淵以為我殺了他的朋友,他大約是想抓到我後親手殺了我為朋友報仇。”
闵碧詩歎口氣,“其實那人不是我殺的,是伽淵自己害死了他,這麼多年,伽淵不肯承認,也不願面對。不過這事和香積寺一案牽涉不大,此回能遇見護骨纥,碰巧的成分大些。”
“碰巧?”赫連襲将兩腿搭在榻沿,一晃一晃道∶“我覺得可不像碰巧,說不定就是伽淵故意拿那兩個丁零文誘我放出你……”
他話沒說完,蘇葉急匆匆地在外面敲門。
“爺,殿院來人了,說已調出鄠邑縣衙當年的少女遇害案卷宗,還有那女子的屍骨埋放地點也能确認,等着您去查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