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杖背着玉樵回府的時候,赫連襲正在影壁下站着擦血。
玉樵看見赫連襲就打戰,趴在虎杖背上頭也不敢擡。
赫連襲聞聲回首,一言不發地看着他們。
虎杖把玉樵放在門口,先跪了下來。
“爺,我們走到開化坊西,遇見一夥人埋伏在那,他們。”虎杖頓了一下,斟酌着用詞,“……把闵公子劫走了。”
蘇葉把大門關上,勒令下人不許進來。
虎杖是遼東來的,又是赫連襲的近衛,在府裡也算半個主子,京都人一向看人下碟,讓人看見他跪這,虎杖府裡府外都丢了威勢,以後難有人聽他的話。
“你可知囚車裡押得是誰?”赫連襲擡眼,冷不防問道。
“……魏琥?”虎杖遲疑着,“還是劉征紋?”
赫連襲看着他,輕輕吐出兩個字,“沒人。”
“怎麼會這樣?”虎杖吃驚道。
玉樵聽見他們說話,也忍不住睜開眼,道∶“那這是……我們……中計了!”
赫連襲朝前走了一步,橫他一眼,說∶“醒了,不裝死了?”
玉樵一聽,立馬又難受地小聲哼唧。
赫連襲沒理他,轉身問虎杖,“你們那邊發生了什麼?”
虎杖簡要地說了一下情況,将他把闵碧詩推出去換玉樵那段含混帶過,重點說了那群人的特征,包括那個被叫“六哥”的人。
赫連襲下意識轉着扳指,心裡暗道,護骨纥這個孫子,派來對付他的都是精銳,對付闵碧詩的卻是群三腳貓。
他們表面上要劫囚車,實際是為了拖住赫連襲,劫走闵碧詩。
這群王八羔子,聲東擊西算是讓他們玩明白了!
“他們朝哪邊走的?”赫連襲問。
虎杖搖搖頭,他弄丢了闵碧詩,面上不表露,心裡卻能感覺出赫連襲的不滿。
“對,爺。”虎杖突然說,“就在剛剛,我看見了台院程大人,他也被那夥人劫走了。”
“程麃麃?”赫連襲眉心一皺,霍然道∶“走,去刑部。”
*
闵碧詩頭疼得厲害,身上一陣陣發冷,他昏睡了不知多久,再醒來時眼前一片漆黑。
他半睜着眼,适應了一會兒黑暗,就聽耳邊窸窸窣窣,過了陣兒,有人低聲含糊道∶“主人,通了。”
闵碧詩轉過頭,看見牆西南角下有一個屁股,正吭哧吭哧地往洞裡擠,黑暗中那一身明晃晃的綠,分明就是程麃麃。
這堵牆不算厚,像是臨時搭起來的,程麃麃的腦袋已經伸到牆外,肚子卻卡住了,他使勁抻直胳膊往外扒拉,結果胳膊也卡在牆裡,現在進進不了,出出不去。
程麃麃一咬牙,猛吸一口氣,收緊下腹,正準備蹬腿沖出去,就感覺腿上一陣猛力,“嘩啦”一下把他從牆裡拔出來。
程麃麃一下摔懵了,轉過頭就見一個男人居高臨下地站着,五官俊美出塵,眼神裡是駭人的冷。
那人用手上的鐐铐把他抵在牆上,森然地盯着他。
程麃麃吞咽一口,哆嗦道∶“……你你你醒了。”
闵碧詩猛一起來,頭還有點暈,他晃了一下扶住牆,松開程麃麃。
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程麃麃猶如驚弓之鳥,騰一下坐起來往牆洞爬。
他剛爬出去一步,怕闵碧詩攔着他,轉頭又爬回去,拽着闵碧詩褲腳,央聲道∶“你放心,我出去以後肯定派人來救你,肯定的!”
程麃麃見闵碧詩一直靠在牆上扶着頭,以為他同意,于是二話不說又往牆洞爬。
昆侖奴從牆角爬過來,小狗一樣緊緊跟在程麃麃身後。
程麃麃一腳踢在他身上,訓斥道∶“狗奴婢,讓我先出去!”昆侖奴瑟縮着蹲在洞口,還伸手擋住洞邊緣的一塊裂開的磚,怕尖角傷到程麃麃。
程麃麃這次連頭都沒鑽出去,臀側就被人重踢一腳,踹到地上。
這次他是真生氣了,揉着屁股看着闵碧詩,呲牙咧嘴道∶“你要幹什麼啊?我說了我出去以後回來救你,你看見我這一身官服沒?”
程麃麃指指自己胸前,“我乃憲台侍禦史,當官的!能騙你?”
外面腳步聲越來越近,闵碧詩根本不理他,拽起一旁的昆侖奴,厲聲道∶“去刑部找赫連襲,告訴他我們的位置。記住。”
闵碧詩盯着昆侖奴那張驚慌黢黑的臉,“隻能找赫連襲,聽清沒有?”
昆侖奴領口被緊緊抓住,他感到一陣窒息,惶恐地點點頭。
闵碧詩把他塞進洞口,一腳把他踢出洞外,低喝道∶“跑!”
昆侖奴來不及猶豫,站起來貼着牆根溜。
他赤着腳,渾身裹滿泥,皮膚又天生黑褐,隻剩一雙眼睛在黑夜中雪亮,兼之腳程快,身形靈巧,院裡的崗哨竟都沒有發現他的。
昆侖奴貓着腰,三兩下鑽出栅欄,出了院子撒開腿就狂奔。
程麃麃趴在洞口還想拉他,結果就見自己的小奴一溜煙地不見了。
闵碧詩用幹草把洞口擋住,外面閃了過火把,有人站在鐵欄杆面前悄聲說話。
程麃麃見闵碧詩臉色冷峻,一副不好惹的樣,心裡有些忌憚,但轉頭一想,眼下被困這裡是出不去了,他決定還是發揮一下官場混子的老油條精神,先跟“同僚”打好關系,出事也能有個照應。
于是程麃麃谄媚地湊過去,開口道∶“不知閣下在何處高就,可是咱們三司六部的人?閣下瞧着面生啊,敢問是大理寺的人嗎?”
闵碧詩靠坐在牆根,雙手搭在膝頭,沒搭理他。
程麃麃知道他雙手雙腳都戴着鐐铐,那是闵碧詩還昏迷時,他親眼看見那群人給他戴上的,俨然把他當成了重刑犯。
這人雖看着像個冷面閻王,但身形單薄,程麃麃想,也不知這夥歹人為何這麼怕他。
外面的嘀咕聲沒了,開鎖聲響起,接着進來兩個人,站在闵碧詩面前,說∶“起來,主人要見你。”
那兩個人一左一右,把闵碧詩從地上拉起來出了門。接着火光,闵碧詩才看清楚,這是個類似監牢的地方。
程麃麃一見他走就急了,趴在鐵欄杆裡擠着臉問∶“那我呢,為什麼不帶我?”
看門那人踢了程麃麃一腳,威脅地呵斥∶“滾回去!”
闵碧詩回過頭望去,發現他們并沒有注意到那個昆侖奴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