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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碧詩跪在寝宮外，身旁都是進進出出的侍女和内宦。
不知過了多久，裡面傳出聲音∶“傳闵氏子——”
闵碧詩聞言直起身，膝蓋卻因久跪酸麻，一下站不起來，他緩了緩，才慢慢爬起來。
一個小内侍從殿内跑過來，在門口探出身，低聲道∶“闵小公子，聖上喚你，愣着幹嘛呢？”
闵碧詩擡頭一看，是仇迹心。
他按按有些僵硬的腿，俯身恭敬道∶“回公公，罪子這就來。”
大臣們都聚在寝宮的隔間裡，打着手勢議事，偶爾做出無聲的口型。
中間隔着屏風，後面就是泰帝和太醫。
闵碧詩進了門，謹慎地跪在屏風後，幾抹熟悉的下擺闖進餘光。
那是朱萬裡，張明旭，孫潼，蕭熠。
沒有薛世磐。
也許是他在方才的班師宴上惹怒泰帝，遭到放逐。
皇帝的寝宮容不下無關之人，連仇迹心都識相地退了出去。
屏風後很靜，沉默的焦灼遍布房間的每一寸。
又是許久，太醫才從裡面退出來，朝隔間内的幾位大臣拱手∶“聖上龍體無恙，隻是受了些許驚吓，下官已開具藥方送往尚藥局，請大人們放心。”
朱萬裡拱手道∶“多謝夏老。”
夏太醫又一拱手，退了出去。
朱萬裡從隔間出來，隔着屏風道∶“聖上……”
裡面傳出幾聲帶痰的咳嗽聲，朱萬裡不禁皺起眉，隻聽泰帝道∶“闵碧詩，進來。”
朱萬裡眉頭皺得更深，側頭看向腳邊匍匐的人。
闵碧詩應了一聲，站起身，躬着身子走到屏風邊上。
泰帝隻着内裡坐在榻上，他臉色泛着青，嘴唇蒼白，一隻胳膊搭在床頭，胸腔裡發出“呼哧”地粗重喘息。
俱穎化在旁邊端着水侍奉。
“你過來。”泰帝朝他招手，“到這來。”
闵碧詩順從地走過去，在泰帝腳邊跪下。
他能感覺到泰帝坐了起來，靠近他，一股濃重的苦澀湯藥味環繞在身邊。
沉默片刻，泰帝才沙啞道∶“你父親……”
他頓了頓，繼續道∶“你父親的屍身找到了，鐵勒人把他拖到烏拉爾山北面，又放了把火，雖留了全身，卻也燒得面目不清，他死前……”
泰帝看見眼前這個年輕人渾身觳觫，雙肩止不住地顫抖，他不得已停下來，緩了緩才又道∶“闵卿到死，手中都還握着大梁軍旗，他做得很好。”
“——你做得也很好。”泰帝伸手按在他的肩膀，“說吧，你想要什麼？”
闵碧詩擡起頭，眸中一片通紅，眼角挂淚，神色悲怆。
“陛下……”闵碧詩哽咽一下，“罪子什麼都不敢求，隻求……陛下再讓我見父親一面。”
泰帝卻擺擺手，“你父親現下就停在忠烈陵，諸事有禮部安排，你就不必操心了。”
聖上不肯讓闵金台的屍身公之于衆，便是對闵氏兵敗一案仍心存疑慮。
隻是一具燒毀了的屍身不足以徹底打消闵氏的嫌疑，闵碧詩深知這些道理。
闵氏兵敗一案，朝廷還在查，隻是證據太少，河西遠隔千裡，又是戰區，一時半會難以查清。
但他作為闵氏唯一的幸存者，已經成了靶子。
闵碧詩啜泣着叩首∶“謝陛下。”
泰帝飲下一口水，潤潤幹燥的喉嚨，又問∶“眼下你有何打算，是回家去，還是留在京都？”
闵碧詩頭也沒擡，伏在地上道∶“全憑聖上做主。”
泰帝點點頭，隔着屏風道∶“伯舒，眼下各部哪裡還有空缺？”
朱萬裡在外面沉默片刻，才道∶“回陛下，大理寺近日重審元德年間舊案、無頭案，正缺人手。”
“好。”泰帝說，“伯舒，你與大理寺卿知會，朕派給他一人，幫他分憂。”
泰帝擡手，想替闵碧詩拂去眉梢的血迹，可擦了一下卻沒擦掉。
泰帝放下手，咳着道∶“闵碧詩，你去吧，莫負朕望。”
屏風外靜悄悄的。
罕見地，無人提出異議。
朱萬裡看見闵碧詩滿面淚痕地從屏風後退出。
他彎着腰，似是不堪重負，眼淚不知留了多少，前襟都打濕了。那一雙桃花眼半阖，神色異常痛苦，又顯出幾分驚豔之色。
仇迹心的聲音從寝宮外傳來∶“陛下，薛閣老在院裡跪了一個時辰了，奴婢怎麼勸，他就是不肯走，還說讓您不可垂憐闵氏……”
仇迹心還沒說完，房裡就傳來一聲怒喝∶“讓他滾！”
是泰帝的聲音。
屏風後立刻跪下一地。
這時，外邊響起一個沉穩的女聲∶“皇帝可還安好？”
隻見一個衣着華麗的貴婦人與他擦肩而過，匆匆進了殿。
闵碧詩隻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是太後。
寝宮大門阖上，夾斷了裡面所有聲音。
俱穎化從後面跟上來，道∶“闵小公子慢些！”
闵碧詩回頭看他，一邊擡手擦去眼角的淚。
“聖上讓我來送送你。”俱穎化笑道，“闵公子如今翻身入朝，這一招，漂亮啊。”
闵碧詩抽了抽鼻子，帶着哭腔道∶“監軍這是哪裡話，罪子全靠聖上垂憐。”
“哎——”俱穎化嘴角勾起笑，“此處隻有你我二人，你又何必遮掩？”
闵碧詩低着頭把眼淚擦幹，露出一雙霧蒙蒙的眼睛，語氣誠懇道∶“監軍，我戴罪之身初來京都，許多事都還不懂，還請監軍明示。”
俱穎化看着他，眼角炸開尾花，指了指旁邊小道∶“借一步說話。”
闵碧詩依言過去，垂手跟在俱穎化身後。
“這大理寺看似不是個好去處。”俱穎化說，“但三司會審可處處都少不了大理寺，三司是什麼地方？刑部，禦史台都牽涉在内，刑部定律法，憲台劾官員，大理寺審中央案件，複核地方死刑。若說憲台掌百官性命，那大理寺便是決天下人之生死，天子犯法還與庶民同罪呢，誰能繞得過三司？”
俱穎化語重心長道∶“大理寺這個地方，擔子重啊。”
闵碧詩謙遜地拱手∶“願聞監軍指點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