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盈盈陡然一驚,心中暗道:糟了!
那方禦帕早已交給杏書,随意混去了帕子堆裡。此刻皇帝當面朝她索要,她如何能拿得出來?
打量着尚盈盈神色有異,晏緒禮眼眸黑沉,語氣危險地發問:
“你扔了?”
一聽這話,尚盈盈趕忙否認:“主子爺明鑒,奴婢斷斷不敢。”
明黃禦用之物,在宮中何其顯眼,她豈敢胡亂處置?隻是禦帕日日都會補上新的,髒污後便會立刻更換,通常不會再用第二次。
沒成想過去這麼久,皇帝竟能記得清楚,還要親自同她要回去。
頂着皇帝天威凜然的垂視,尚盈盈眼神躲閃,下意識瞥向仍在殿中的來壽等人。躊躇中又顯出幾分難為情,不願立時張口,盼着能獨自同皇帝交代。
晏緒禮分明瞧得清楚,此刻卻恍若未覺似的,自顧自地從來壽那兒接過燕居袍子,随意披在身上。
敏銳察覺到皇帝在晾着她,尚盈盈心慌缭亂,懵然如堕五裡霧中。她才侍奉到一半,主子爺忽然不理人了,這可如何是好?
不知憶起哪個烏七八糟的哄人法子,尚盈盈死馬當成活馬醫,挪着小步近前。
見皇帝燕居袍系帶仍散着,尚盈盈便顫巍巍地伸指牽起,飛快翻繞幾下,大膽又娴熟地為皇帝結了個扣子。
而晏緒禮站在原處,隻展臂任她施為,竟沒有半聲呵止。對這種溫柔迂回的賠罪,好似十分受用。
原來用不着金鐵相碰,隻須軟綢子纏上尚方劍,火星子便都湮滅在了紅塵香土裡,無聲無息。
見尚盈盈肯扮出服帖樣子,晏緒禮意味不明地哼笑,終究是遂了她心意,擡手揮退衆人。
末後,晏緒禮又呢喃自語:
“忒慣着你了。”
待到宮人皆魚貫而出,一股難言的微妙感,忽自殿中升騰起來。尚盈盈呼吸漸促,心在腔子裡撲騰個不停。
既被堵在繡屏前無路可逃,尚盈盈隻得垂下腦袋,軟聲解釋了一番那帕子的去處。
她越說聲音越小,說到最後,幾乎細不可聞,端的是心虛。
晏緒禮耐心聽罷,立馬揚起劍眉:
“用過一回的帕子,又冒充簇新的呈上來。先不說旁人,隻你這存心糊弄朕的,該當何罪?”
尚盈盈聞言,竟顧不得畏懼罪責,反倒先松了一口氣。
杏書之前還說萬歲爺與她如何如何,如今看來,分明是胡說八道。
萬歲爺如若真對她另眼相待,又怎麼會為了條帕子,這般……這般……小發雷霆?
尚盈盈在心裡搜刮着詞兒,卻怎麼也找不出一個十分合适的。
哪知她這廂還在暗自慶幸,晏緒禮卻又淡淡發話:
“你得給朕繡條新的。”
尚盈盈怔在原地,仿佛一盆冰水兜頭潑下來,遽然澆透她心肺。
——命她繡帕子又算什麼?
尚盈盈倒還甯願挨罰呢,皇帝愈是這般輕描淡寫的縱容态度,她心裡便愈禁不住要犯嘀咕。
見皇帝拂袖轉身,尚盈盈忙邁腿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地走進内殿。
“啟禀萬歲爺,奴婢的女紅着實一般。繡出來的帕子經不得細看,呈來恐怕會污了您尊眼。”
尚盈盈這話倒也不全是推脫,而是在專管針線的宮女面前,她的女紅确實算不上頂好,也繡不出什麼精緻奇巧的花樣兒。
晏緒禮闊步行至軟榻邊,掀袍落座,目光瞥去尚盈盈身上。
隻見尚盈盈總算換下了老樣子,今日穿的這件新宮裙,正是用孔雀綠雲緞裁成。
随着月令更移,尚盈盈袖口邊上的花紋,也換作了八月令主桂花。金蕊隻如米粒大小,卻仍以細密珠絲,一針一線地描繡出來。
晏緒禮伸指将那截兒衣袖撚來,拆穿她道:
“這不是繡得挺好?”
尚盈盈這幾日來了月信,本就有些腰酸腿軟。
倏然被皇帝拉扯,尚盈盈竟沒站穩,身子趔趄着往前撲去,“咚”地一聲跪倒在地。
這突如其來的一撲,可把兩個人都驚着了。
晏緒禮不禁錯愕,垂眸瞧着跪在他腿邊的尚盈盈。
怔忡之餘,晏緒禮不自然地搓了搓指腹,心中狐疑道:他方才好像沒用力?
而尚盈盈揉着膝蓋跪坐起來,瞧清近在咫尺的龍靴,簡直羞窘得要命,恨不能當場厥過去,就此不省人事算了。
紅雲蓦地爬上尚盈盈臉頰,她看上去卻不如往日那般嬌妍,反倒更襯得唇白似病容。
瞧着尚盈盈這副模樣兒,晏緒禮眉頭微微皺起,脫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