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邊傳來珠落玉盤的碎響,我與木木聞聲看去,見白子撒了一地。
兄長不顧撞翻的棋罐,一陣風似的掠到眼前,蹙眉看了看火苗,又看向我,“你殺了多少人?”
我以為他知道釋天将我打入地獄道的事,便撇了撇嘴道:“那如何算得清呢?那裡有多少人就殺了多少人。”
兄長怔了怔,“什麼?”
我亦愣住了,“釋天沒同兄長提起那事?”
“我和他不常見面。”
“那是對的,少見釋天才能長壽。”
于是我輕描淡寫地将被事情始末說了說,又怕兄長擔心,刻意添了幾句俏皮話。
兄長聽罷,隻輕聲道了句“知道了”,回身吩咐木木,“今日早點吃午飯。多做些落玉愛吃的。
我樂得扯開話頭,便順着這話接道:“我愛吃什麼自己都不太說得上來。”
木木道:“落允大人早叫我留心過,每回你對哪道菜下了多少筷子我全記下了,隻撿你下筷子勤的做便沒錯。”
我往兄長身側貼了貼,“兄長原來很會疼人。”
他卻格外生冷,“隻能疼在末節細微處,沒大意思。”
我讨好地用袖子掃幹淨廊上地闆,拉他坐下,徑自埋身棋盤下拾撿落子。
他自顧自地燒起泥爐,打算煮水烹茶,看也不往我看一眼。
我收拾停當,在藤椅上尋來把羽扇,湊上前替他扇風。
“不熱。”
“那我就扇爐子。”
熱風裡,火星子從爐洞裡散開。
兄長握了根幹柴在手上,沉默地看着火。
“兄長在怪我,怪我這麼大的事竟然瞞着你。這件事是我不好。我也曉得不該瞞,你事後總要知道,卻不知道你會因此生氣。女君将我養大,隻教我把自己管好,不許依賴,不許添麻煩,所以我以為不告訴你才是對的,而且心裡也的确覺得不值得因為自己那點事跑到你跟前撒嬌耍潑,讨安慰,讨疼愛。”
他長歎一聲,“是兄長欠思量,不該與你置氣。日後你不願說的我不多問。”
“我願說的。隻是...地獄裡實在苦,實在駭人,我不願去回想。卻又很難忘掉...”
火星子飛到眼裡,短暫又辛辣地蟄痛眼底。我佯裝無事,垂頭閉了一會眼。
“你恨釋天麼?”
“恨麼...與其說是恨,不如說是畏。他說,罰我入地獄不是因為我要傷他,而是因為我起心弑神。這話我翻來覆去想了很久,并不全然明白,卻又覺得話中有些天高地闊的深意,令我胸中澎湃,令我...對他恨不起來。”
爐上白汽蒸騰,水聲滾滾,兄長卻擰眉沉思,全然沒有察覺。
“兄長,水煮好了。”
“嗯?哦,好。”
兄妹二人各捧一盞浮綠,并坐廊下。
白汽漸漸淡開,酽茶冷透後徒留苦澀,少了那股沁人的香味。
我從他手裡取走瓷盞,順手将苦湯揚到一旁的土裡。
“兄長在想什麼?”
“在想,讓你留在釋天身邊是不是錯了。”
“當日是我偏要随他去的,無論是對是錯,都是我來承擔後果,兄長不要自擾。況且他待我雖然嚴厲,但我的修為真真是大有長進。方才你也見到了我的火。是了,你為何一見火光便知道我殺了許多人?”
這時正好木木開始布菜,兄長用一句“先吃飯再說”搪塞過去。
我夾菜時,果然瞥見木木默默計數,故意左一道右一道地混夾一通。
兄長笑笑,“她數亂了,你可能占到什麼便宜?”
“這桌上左右都是我愛的,亂不亂都無妨。”隻說了這一句閑話,又繞回正題上,“兄長不想告訴我神火的秘密麼?”
“不想。”
“那麼我隻說說我的猜想。兄長你曾告訴我鳳凰神火是先祖以滅族悲劇換來的神力。神力得來的如此兇殘,想來也不大可能是什麼蘊含慈悲普度衆生的力量。鳳凰神火業重,煞濃,因而可由鮮血與人命滋養。殺的越多,火越強盛。所以...所以殺神之火,堪與日月争輝。”
兄長往我碗裡夾了快花白魚肚,頭也不擡,“那麼,你也該猜到我為何不想你知道。”
我點了點頭,“兄長放心,我對神力全無執念,絕不會因此濫殺。可是,落倉他......”
兄長聞言歎了歎,“落倉既入了阿修羅道,手裡絕不會幹淨,那麼總會領悟神火的奧義。他恨我入骨,一心成神與我抗衡,隻怕會入歧途。屆時我無力回天,隻能仰仗你苦口婆心,盼他能聽進去。”
“落倉哪裡是個聽勸的?”
此事心煩,多想無益,隻能随造化,我與兄長默契地暫且擱下,沒再糾結。
“釋天可也知道神火的奧義?”
兄長似是不願答,隻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他......”我收了話頭。
他眼風淡淡掃過,“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