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氅随步履起伏,勾出無數閃爍金邊,我望其背影,隻覺一陣目眩神暈,回神後緊跑幾步跟上,從身後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衣袖,“把那個叫武絮的蛇妖也放了吧。”
釋天扯走袖管,加快了腳步。
“你也有臉收徒。”
“山外有山,山外還有山。非得有你和我兄長這般修為才能收徒的話,那誰也拜不着個師父。”
“他非善類。”
“我早瞧出來了,我救過他的命,他卻為在族中立威要殺我,見殺不了,腆着臉來拜師。”
頭頂傳來一聲冷哼,“你喜歡把要殺你的人留在身邊?”
我頓步站定。
他等不到回應,也停了下來,側身看向我。
“是,喜歡。”
他隻僵了片刻,決絕地撤開眼,轉身揚長而去。
…
武絮在牢中養了一段時間的傷,待其已能自理,才被帶來見我。
他臉上留下兩道又深又長的疤痕,一道在左眼下,一道在右腮,使得整張面孔像是被撕裂過又縫合起來。
他對面容的損毀絲毫不在意,笑眯眯地跪在我面前,行了拜師禮,激動地喊道:“師父!”
我端起手邊茶盞,他便要起身為我斟茶。
“你跪好。沒讓你起身。”
“是,徒兒魯莽。”說着,又噗通跪下。
“你偏要拜我為師,我卻沒有什麼可以教給你的,日後你我一同修行,你能走到哪一層境界,全看你自己的造化,我能做的不多。至于師訓,更是沒有的。隻一句,你若敢對我再起殺心,絕不姑息。”
他叩拜三下,禮畢直身,斂肅道:“弑師乃禽獸行徑,我雖如微塵般低賤,但絕不至于狼心狗肺!”
我冷眼瞧他額上磕出紅腫,淡淡道:“起來吧。”口中又呢喃出一句,“毒花...”
他沒有聽清,一時不敢立即起身,“師父說什麼?”
那句呢喃本是心中暗語,不料一時失神,竟脫口而出,既然被他聽去,我也沒什麼好遮掩,為他解惑道:“虛僞的人,哪怕舌燦蓮花,開車的花瓣也片片沾滿毒液,是毒花。”
“師父教訓的是。”
“起吧。”
這份潦草的師徒緣分終是被蛇妖武絮強求來了。
平日裡,我帶他一道修行,他學得十分刻苦,總是我都累得打瞌睡了,他還不肯作罷。
夜裡他無處可去,隻得守在我屋外打地鋪。
我想替武絮要間屋子住,可釋天這段時日一直很忙,不在異界。我本也是寄人籬下,無法自作主張安頓武絮,便找兄長商量,想要找處宅院,搬出去住。
兄長一身短裝,袖子挽在肘上,正蹲身黃土上,替那株日漸茁壯的小樹拔除雜草。
“我騰不出手,你自己去煮茶喝。你何苦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外面,搬來與我同住不好麼?況且,你收的那個徒兒,我看并不怎麼樣,你若真是一個人住倒也罷了,帶着他一道我不放心。”
見我垂頭不語,兄長起身将雜草歸攏在角落,在繞牆的溪水裡滌淨手上泥灰,走到廊下挨着我坐下。
“你因何不肯與我同住,我不多問。住處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替你安置妥當。過兩個月便能搬。”
我搬走時并沒和釋天交待,一聲不吭地帶着武絮離開了,冗贅物什統統留下,隻拿了幾隻裝珠寶首飾的妝奁。
兄長為我在草甸平原上辟出一方天地,這會子正是草長莺飛時間,肥嫩青草長及腿根。
一片翠綠中,四方的紅牆黛瓦坐落其中,甚是鮮亮。
院落布局與兄長自己那處相近,隻是在裝潢擺件上迎合了我的喜好,琳琅缤紛,極盡奢華。住進去後,我又在卧房裡發現一隻鎏金妝奁,裡頭添了各色钗钏,唯獨不見紅寶。
草甸氣候不同于沙漠的冰火兩極,此處日暖,夜溫柔。
有時我夜半難眠,出門散步,總有漫天銀河與縷縷細風相伴,甚是惬意。
念及兄長獨住無趣,我便請他來小住。
頭一天便已興沖沖地收整好客房,當日晨起又早早地将爐竈洗刷幹淨,準備每日都兄長做美味佳肴。
自兄長進屋,武絮始終跪伏在外間,虔誠如凡間信徒,不敢擡眼直視,像是怕自己的濁世目光玷污了身前貴人。
兄長在裡間,一面替我将床榻前的紗幔用金穗子挽起來,一面冷淡朝外問道:“你曉得我是誰?”
武絮以額貼地,趕忙回道:“是我師父的兄長。”
“我見你對師父尚沒有這般孝順,緣何對我特殊?”
“師父尊敬的人,我自當加倍敬重。”
“你對我沒有敬重,對你師父更沒有。你隻看誰更強大,便捧高踩低。”兄長口誅之言犀利透徹,不留半分情面。
武絮身顫聲抖,不禁縮緊四肢,将上身壓得更低了。
“小妖不敢。”
“你不多解釋,是知道解釋無用,我與你師父都看得透徹,知你本性陰毒。我也懶怠與你多說。”
兄長的話蓦地在這裡頓住。
彼時我正在一旁忙于疊衣折被,餘光瞥見兄長放下手裡的活出去外間。
金穗從他指尖滑開,擊出悅耳的脆響。
外間,殺神逼近那伏拜的蛇妖,足尖幾乎抵觸上他的額角。
“擡頭,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