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你知道麼,我的龍鳳胎哥哥因為犯了錯,堕落地獄道,今時今日還在底下贖罪。就連我自己也曾被六道神打入地獄。我不曾為哥哥和自己求過六道神,同樣不會為你去求他。”
“你...你的心真是又硬又冷,狠起來,竟連自己也不放過!可你這般究竟要圖個什麼?這樣你難道就好過?”
我仰身在樹梢躺倒,枕着手臂,翹起腿,嘴角泛起苦笑。
“不好過,也不是要為自己圖什麼。可是,世間有太多的事比我自身的好與不好要重要。我不好過又算什麼呢。六道神亦如是,天地秩序、衆生輪回在他眼裡都比他自身重要千萬倍,也比我重要千萬倍。他始終先是六道神,才能是他自己...”
我說這些,巧雲不可能聽懂,或許正是因為她聽不懂,也将要記不住,我才願意敞開心扉,一吐為快。
巧雲向後縮了縮,向看怪物一樣看着我,顫聲道:“不把自己看得最重要還算什麼活着。對自己都能這麼狠心,何況是...對别人呢。你們簡直...簡直沒有心肝...”
凡人壯起膽子,痛斥神仙冷血無情。
“若是可以,我倒情願沒有心肝,泯滅欲念,這樣在求而不得時,就不會那麼痛苦。”
“痛苦?你也會痛苦麼?神仙怎麼可能會痛苦?”
人在仰視時,難免視野狹窄,切割掉所謂“居上位者”身上一切柔且易碎的情感與需求。在那懵懂無知的年月裡,我眼中的天神也是副堅不可摧的模樣,絕不可能為悲苦所折磨。
我側過臉,看着巧雲,“怎麼不可能呢?是了,我了解你的一生,從生到死,但你還一點都不知道我。我說與你聽啊。我真名叫落玉,是隻鳳凰。出生那年,族人蒙難,阖族上下隻剩我和兩個哥哥。我愛他們如命,他們也将我看作珍寶。可是,二哥哥将滅族之恨算在了大哥哥身上,于是...如今我大哥哥不在了,二哥哥還在地獄道裡贖罪。要贖到何年何月呢,我也不知道。”
巧雲聽得入了神,怔怔道:“我家人丁倒比你家旺,我有父母,有兄弟,但他們把我賣了...還真不知道在這件事上,你我誰更不幸...”
我笑道:“誰跟你比這個了,你要比,我讓你赢就是了,你更不幸,行不行?”
她啐了一口,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笑意,“壞丫頭。行行行,我更不幸,你接着說。”
“我還有個養母,我曾将她視作至親,後來也因為道不同而決裂了,她現在到處抓我呢。啊,還有,巧雲你靠近些,再近些,我給你看。”
我稍稍扯開衣襟,露出胸口那道傷口。
她吓了一跳,驚呼道:“你受了好重的傷!”
我理好衣衫,遮住傷口。
“這劍傷是拜我從前愛過的仙君所賜。他誤會我殺他族人,也不聽我解釋,生生給我來了這一劍。他那劍好厲害,割破的皮肉永生永世都沒法愈合。所以哪怕我輪回轉世,投胎出來,肉身上依舊會有這道口子。”
“你怎麼識人的眼和我一樣瞎!”
“那位仙君你也見過,就是那日神廟裡,牆邊站着的天神。你不是說他一說話我總往後躲麼?能不躲嘛!從前就是不曉得躲,結果胸口留了這麼大個口子。”
巧雲一拍大腿怒道:“是他啊!他怎麼還敢出現在你面前!”
我兩手一攤,“他如今成了神,還有什麼是不敢的。總之我日後會一直躲着他,決不再見。”
“怎麼能不見!?你要報仇呀!也去給他捅一劍!”她一激動,又險些被刮起的山風吹下樹。
我牽住她的手,“弑神要下地獄的。”
她在氣頭上,手裡便抓得很緊,“憑什麼他成神,你下地獄?”
“憑我技不如人,機緣未至。”
“你在找借口,他從前還沒有成神的時候,你也沒去報仇。這個仇你壓根不想報。”她把我當做朽木,不甘地剜了一眼。
“你說得對,我壓根不想報仇。我隻盼此生不再與他有瓜葛。你莫要問我為何不想報仇,我回答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