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上回一樣,扣門後,裡頭無人回應,銅環擊打石門的聲音空蕩蕩地響在這白雪皚皚間。
我隻好又倚着門扉坐下,等他回來。
明明是再也不願見到的人,卻因為這樣那樣的原由,不得不一次次相見。好像上天真的有意不許我們斷個徹底。
半日後,無央從山頂一塊巨石上醒來,身上早被新雪覆蓋,起身時,就像破開埋葬自己的土,破土而出的人雖得重生,卻冰冷蒼白得沒有生氣。
他渾身透濕地出現在風雪中。
我忙起身相迎,見他發梢的水早凝成了冰,明晃晃墜在清癯的背後,似一圈華貴珠飾,與他身着的粗布衣衫格格不入,卻和他這個清貴之人極為相稱。
他看見我時,沒有刻意隐藏眼中的難以置信,他也不相信竟還會與我相見,以最快的速度來到門邊。
今日好大的風,吹得我簪發全亂,耳垂上一對玉石墜子胡亂往面頰上掃,打得還真疼。
無央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站在了風口,耳墜子終于安分,靜得能聽見他發梢的冰棱子在朔風中相互擊敲、繼而粉身碎骨的聲音。
“風大,進屋說。”
“今日就不進了。我是帶人來見您的,人帶到了,我這就走。”說着,從袖中抖出昏睡的雲華。
還未及無央回神,雲華柔軟的身子已朝他那側倒。他伸出手,将她攬在臂彎裡。
我擡眼看向遠處雪絮堆疊的山頭,“我走了。”
“等等。”
“您有話要說?”
“你不是總想知道天宮如今的光景麼?雲華這裡能有你要的答案,不妨進來,聽過再走?”
原來他早知道雲華在為異界當細作,衆生自作聰明的一舉一動,天神都看在眼裡。如此看來,仙界的異動,天神也該一清二楚。
想清此節,我頓覺無趣,索然搖了搖頭,“不必了。她知道什麼,告訴您,也是一樣的。想來,她背叛仙界,也是為了您。”
無央坦然地笑了笑,“也為她自己。”
雲華還在他懷裡,我解開她的五識,人這才悠悠醒轉。
“我該走了。”
雲華卻先無央一步叫住了我,“我有話要對你說。落玉,你可願留一留?”
“不願。”
“不願也好。那我隻能讓無央替我帶話。過些天,我讓他去找你。”
我是太久沒有與人相處,忽而覺得末月和雲華都一樣難纏,她們都懂得如何輕巧地拿捏住我的命門。
“雲華,莫要逼她。玉兒,回去罷,若真有要緊的事,我不用去找你也有辦法讓你知道。”
我施禮道:“多謝您。”
無央颔首一笑,沒有多言。
雲華看不懂我對無央的恭敬,更看不懂無央的受之泰然,恍恍惚惚地随無央邁入庭院。
隔着門扇,我看見院裡頭的雪被門窗裡的長明燈映出粼粼光華。
我守着禮數,躬身目送,直到他們進屋,才轉身離去。
門裡頭,雲華被滿屋火光刺得眯起眼,腳下被什麼絆了一個趔趄。
無央上前虛扶一把,擡手朝坐榻的方位指了指,“坐。”自己則遠遠地立在門邊。
雲華坐定,四下打量一番,無可奈何地笑道:“你這住處和蒼嶺族的孤塔有什麼分别?”
無央亦随着她的目光掃視一圈,“這裡更亮。”
雲華這才注意到滿屋子點的都是長明燈,和他在孤塔中苦守的那盞一模一樣。
她憶起無央替族人擔下天罰的那一日,手裡唯一捏握之物便是那盞燈,仿佛那是他通透而孤絕的生命裡唯一看重的身外之物。
“族人都道你已萬劫不複。我認出你的時候也着實吓了一大跳。你究竟是怎樣逃脫天罰的?”
無央眼睛仍是盯在那些燈火上,漫不經心地答道:“用苦役來代替懲罰,就活下來了。”
雲華沒有聽懂,下意識地追問一句,“什麼?”
無央終于收回目光,平甯地看了看她,笑着搖搖頭,“沒什麼。你在族中一切都好?”
“托你的福,都好。”頓了頓,雲華目光裡閃出幾縷寒光,又道:“但隻有你是死人,才能繼續好。你若活了,還與異界為伍,我與蒼嶺阖族都好不了。”
雲華以為同無央說話無需婉轉,再尖利的話都傷不了一個心早就不在這世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