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陰魂不散。”
季硯欽破繭而出,肉身重塑。他倚在斑駁的牆面上,尾音像淬了冰的金剛石。
“就是!一群跟屁蟲!”宋姜姜憋了一肚子火沒處撒,一腳踢開腳邊兩坨雜草團。
“你說我把他們全吃了如何?把這些賤奴都變成《天綱卷》上新的一頁。”季硯欽瞥了眼宋姜姜,暗笑。
飄落的符紙殘片在兩人之間燃燒,灰燼落進他深不可測的眼瞳。
宋姜姜看見那抹幽光裡翻湧的饕餮紋——每當書靈血脈躁動,便會浮現上古兇獸圖騰。
眼前人新生的骨相像被古籍修複刀細緻雕琢過,瓷玉皮膚泛着宣紙經年摩挲後的溫潤釉色,雙眸沉澱着壁畫的焦茶色。
她的視線撫過季硯欽新生的肌理,帶着血色的肌膚流轉着玉髓般的光澤。
那些紙化後脆弱的紋路終于徹底消散,連帶她原本半紙化的右臂咒痕也褪作淡粉傷疤。
血契的共生襯紙在他們腕間若隐若現,兩株并蒂生長的鎏金藤蔓。
下一步拔除第三顆噬魂釘,季硯欽就能恢複五成功力,《天綱卷》也能加快修複進程,那些被掩蓋的真相,就能浮出水面。
追兵的青銅箭擦着發梢釘入石壁,箭尾拴着的符咒蹭蹭燃燒。
宋姜姜再三思考,扯住季硯欽的衣角,溫熱的掌心貼上他後腰,“肉身初凝最忌震蕩,你别和他們硬來了,我們撤?”
青銅門在身後轟然洞開,季硯欽嗅到一縷槐花香,面容一滞。
門對面并非他髒腑化成的囚牢,而是溢出人間煙火氣的另一幅景象。這認知比宋姜姜突然環上他的腰身更令人心悸。
他僵着身子被拽進光暈,聽見自己喉間别别扭扭擠出的诘問混在風裡:“你、你關心我?”
話出口,蜷雜着陳年紙張特有的沙啞,是那種被揉皺又展平的舊信箋。
“對啊。”
輕描淡寫的尾音消散,她垂落的眼睫在鼻梁投下蝶翼般的陰影。
“而且血契未解,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修複師的命很貴的好嗎?”
宋姜姜抱臂,一臉不解,當下抓緊時間解開封印、找出真相才是重中之重。
聽者曲意。完全沒聽進後面那句補充。
季硯欽腳步一頓,避開她的視線。
《天綱卷》中曾記載:“夫妻間相敬相愛,互相關心,彼此牽挂……”
那些端正小楷悄悄化作細密的雨絲,淅淅瀝瀝落進他幹涸萬年的胸腔。
她是《天綱卷》的修複師……
她是我的修複師……
莫非……她還想做我的……
門框硌得掌心發疼,他觸電般松開手。
人聲嘈雜,混着貨郎叮當的銅鈴聲,青石闆上淌着金晃晃的日光,麻雀撲棱棱掠過晾衣繩,晾着的藍布衫子還在滴水。
他盯着地上那灘水面倒影裡自己微紅的耳廓,像窺見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驚得挪開視線。
自己是不是太久沒接觸過外界了?他連忙将那個可怕的念頭燃盡于無形。
門另一邊的鬼市裡,仙門鐵騎的視線盡頭隻剩兩抹逆光的剪影。
領兵忽勒缰繩,青銅面甲下翕動的鼻翼捕捉到風裡若有似無的墨卷檀腥,瞳孔裡映出一個模糊的虛影。
“速禀掌教,那位的氣息……似乎正在蘇醒!”
與季硯欽并肩而立的少女擡腳,向後用力一踹青銅門,門縫裡漏進的最後一絲寒氣轉眼被這裡的陽光蒸融了。
閉合的餘震還在遊走,卻已被街上油鍋裡爆開的蔥花香氣沖得七零八落。
當年小書齋的門外也是這樣一番光景嗎?
“你發什麼呆呢?”
少女的聲音混在市井的喧鬧裡,輕得像片柳絮,卻又在他心上撓了撓。
見他沒反應,宋姜姜又在他眼前搖了搖手:“我們去哪給你取下一顆噬魂釘?”
季硯欽低頭瞧見自己袍角沾了星點泥印,倒比萬年不染塵的衣擺更順眼些。
周遭的新奇景象,仿佛在昭示着他即将開啟一段新生。
閉合的青銅門扉,将那些無人問津的孤獨、恐懼戰栗的虛無、以及所有不堪回首的晦暗歲月,都湮滅于時空裂隙之中——
那恍若萬古長夜的過往,此刻終于被旁邊的那抹身影鍍上了告别的金邊。
“昙華藏書樓。”他眸底淬着不容他人察覺的笑意,鎖住宋姜姜的身影,“《伽藍經》被那些人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