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承謹情緒一向淡薄克制,倒不會因為這話生氣,但他一向按規矩辦事,
尊卑也是一種規矩。
他不會因為聽出她在陰陽怪氣想對他不敬而處置她,但也不應該放下身份,真讓她打兩下出氣。這種無聊的閑話,聽聽即可。
然而——
或許他今天情緒太異樣,
他注視她半晌,然後伸出手,在她面前攤開手掌。
“你若想打,打吧。”
*
謝承謹的手很好看,修長如竹,富有力量感,
然而攤開手掌,能看見他掌心疤痕錯落,這些傷痕将他的掌紋都覆蓋住,新舊都有,但大部分看起來都是陳年舊傷。
謝承謹并非生來就情緒淡薄,
他會克制情緒,是因為他不能有太大的情緒起伏。
他曾中過一味毒,這毒在體内多年無法拔除,成了病根,平時若情緒波動太大,心緒不穩,就會牽出毒素,讓他受噬心之痛,痛不欲生,後來他學會抑制情緒,甚至能敏感地捕捉到自己的所有情緒,若有波動就用劍劃破掌心,用痛意分散。
他袖中常年放着一把軟劍不離身,劍尖稍出半寸,就能劃破掌心。
就這樣,
不管好的情緒壞的情緒到最後都成了掌心劍傷,
他逐漸沒了情緒,也分不清情緒的好壞,隻要嘗到掌中痛意,就會本能克制。
興許是今天異樣的情緒太多,他才攤開掌心,默許她打他手闆。
這些情緒不知所起,波動不大,隻是死水微瀾,離能牽動他體内毒素的程度還差很遠,
但他心裡已感到不适。
他應當克制。
*
謝延玉沒想到他會真伸出手讓她打,
每次她以為他已經足夠反常的時候,他還會做出更多讓她無法預料的事情,毫無規律可言。
她捏着戒尺,都有點茫然了,不知道該不該真的打他兩下,
擡眼看他,他面無表情,
看不出任何情緒。
謝延玉真想打他,别說打兩下,她很想把他踩進泥裡,把他的皮肉全割開,把他的血放幹,她并不喜歡自己這位繼兄,甚至有些嫉恨。
她安靜了片刻,看他半天都不曾将手收回去,于是想了想,
捏着戒尺擡起手——
然而最終,戒尺也隻是輕飄飄在他掌心挨了一下。
她并沒打他。
謝承謹沒感覺到痛,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她放得太輕,戒尺隻是蜻蜓點水蹭過他手掌,涼涼的,甚至有點細微的癢意。
他聲線平靜無波:“不打了?”
謝延玉道:“我哪裡敢打兄長?”
謝承謹垂眼看掌心,戒尺還虛虛搭在他手掌上方,
他沒說話,但意思很明顯:不敢打,怎麼還把它搭上來?
謝延玉雖然真的想打他,但也就是做做樣子,即使不真的打,把戒尺放上去,她心裡也舒坦一點,至于真的打,她還記得自己的身份,雖說他近來行事難以捉摸,就算剛才真打了他,他也未必處置,但誰知道以後會不會翻出這件事來發難呢?
等她爬得高一點,成仙了,不再受制于人,那時候怎麼對他都不遲。
她心裡這樣想,嘴上卻溫和解釋:
“兄長不也沒打我嗎?先前兄長把它放在我手上,我知曉兄長就是吓唬吓唬我,我氣不過也吓唬吓唬兄長。哪會真有想打兄長的念頭?”
“是嗎?我從前倒不知道——”
“兄長不知道什麼?”
“你也會氣不過。”
謝延玉被他這一句話堵住了,她臉上表情倒沒什麼變化,一如既往低眉順眼,掠過這話題:“如今我也背出心法了,就不再打擾兄長,先告退了。”
她說完話,
謝承謹倒也沒出聲,沒準許她走,但也沒阻止,隻是收回了手。
謝延玉在這耽誤太久了,就當他默認了,朝他一行禮,就推門出去。
方才跨出門檻,
還沒走兩步,連書房的門都沒來得及關,遠遠的,就看見——
賀蘭危并不在茶室等着,而是就在書房外不遠處。
他正看着她。
視線相對,
謝延玉餘光還能看見書房裡的謝承謹,
她腳步微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