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顧曦這個反應逗笑，乘風眼中含笑，隻是眼下顧曦更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得知自己最近隻喝紅茶的。

那日她與乘風也是在這個窗戶邊上談話，當天自己并未曾讓他進屋伺候，過後乘風依舊到陸明院子中習武，過來伺候她的時間聊勝于無，就算偶有幾次進來的時候，那也不曾停留許久，既如此，他究竟是從何得知的呢？

他不可能直接過問執書或是抱弦，顧曦想着，皇室的飲食向來最是隐蔽，在宮中甚至府中的時候，為了避免讓外人或是一些不懷好意之人得知主子的吃食偏好，因而在愛吃之物上下毒，每每傳膳之時，都會做上幾道惹人耳目的菜式，雖說執書二人對于乘風的防範有所減少，但涉及吃食，如果他直接去問兩人，那她們必定會有所警惕，不告訴他或是來禀告自己的。

顧曦的目光在茶杯和乘風之間滑動，最後停在了乘風臉上，示意他出聲。

“那日殿下與我談話，我說我要以以小見大這個方法知道殿下的喜好，也與殿下說過，隻管看結果便好，眼下這紅茶便是結果。”

“你是跟本宮頂嘴？”顧曦把茶杯放下，饒有興緻地看着他。

“不敢，隻是殿下寬厚，一開始我與殿下說要摸清楚您的喜好時，您并無反對，也未曾說明要我解釋是如何發現的，所以我才敢如此大膽。”

顧曦回想起當時自己的言語，好像确實沒有要求他事後需要跟自己解釋，但她既然已經問出來了，金口玉言，她怎麼可能收回。

“那……如果本公主就是要你跟我說呢？”

她的手指摩梭着杯口，眼睛卻看着乘風，不是隐藏着威壓，隻是淡淡的，甚至含着笑，隻不過卻給人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乘風斂下眸光，心道，不愧出生皇家，就算平日裡再怎麼柔和，但遇上事情，骨子裡那股高高在上的令人感到壓迫的氣魄就自然而然地跑出來了。

顧曦的這股壓迫和吉布哈的威壓，按理來說應當并無差别，都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蔑視罷了，隻是乘風偏偏并不覺得顧曦的這道壓迫壓在自己身上有何不可。

他垂着眸，“公主想知道，那我便和公主說。”

顧曦像是被這個回答滿足了，複重新拿起杯子，仰頭喝掉，“那你說說看。”

“這幾日我雖未曾近身伺候殿下，但我每日回來的時候，都會碰上内院的人收拾一應物品去刷洗，其中便包括殿下每日用之茶具，茶具中有茶渣，有餘香，我便是從這裡得知。”

顧曦一愣，沒想到他得來竟如此容易。

“那……除此之外，你還知道什麼？”

“殿下自在宮中病過之後，每隔幾日在睡前便要飲一碗安神湯，這幾日因為接待毅王，午間不得歇息，每日更是用茶水續着精神，所以這幾日睡前，安神湯用得更比以往頻繁。”乘風說着，頓了頓。

顧曦看出來他的欲言又止，仰了仰下吧，“我既然肯讓你觀察我，那你有所收獲，那算是在與我博弈中赢了一回，有什麼收獲你盡管說，我也不罰你。”

“倒不是在想這個，”乘風看向顧曦，“隻是安神湯畢竟是催人發倦發困的，用久了傷人心神，一躺下就要心神不甯，因而又要飲用才能睡着，如此反複，久了身體并定要被挖空，殿下還是少用為好。”

顧曦實在沒想到他是說這個，這幾日她用安神湯的次數确實頻繁，早前就被陸玉窈說過自己，隻是沒想過今日居然還被乘風說了。

被陸玉窈說的時候，仗着兩人自幼相識又同為女子，顧曦撒撒嬌也就混過去了，但乘風到底是近來才出現在自己身邊的，顧曦想要訓他吧，他也是為了自己好，且他說的也确實有道理。

顧曦心中發虛，舉起杯子想要用喝茶來掩飾自己暫時的無言，但杯到嘴邊，才發現自己剛剛已經飲盡杯中茶水，瞬間頓住。

乘風自前幾日發現顧曦過多飲用安神湯的時候，就很想勸一勸她了，但他畢竟也知道自己的位置，如果忽然進屋來勸，那确實是沒有自知之明，說大了，甚至就是以下犯上，毫無尊卑。

在産生出這個念頭的時候，他自己都曾恍惚了好一會，以往在餘北之時，他可從來沒有什麼上下、尊卑的自覺，無論是吉布哈，還是餘北其他王子，又甚至是餘北大王可汗，在他眼中，皆如同草芥，但偏生，這些規矩，一碰到顧曦，便自動生成了。

他心中那股傲氣雖說依舊在，但在顧曦面前，他便自覺地低下去了，仿佛回到了當年的某次拜新月的祭祀當中，他被額吉壓着向那輪明月跪下，隻不過，當時小小的塞勒赫是被強逼着的不服地跪下，眼下的乘風則是心甘情願地對着顧曦彎腰。

乘風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發現了顧曦尴尬的動作，他仿若未覺，隻是說道：“殿下，毅王明日要走，今夜必會早些歇息，您也大可放寬心早歇息，茶水還是少喝一些的好。”

顧曦聞言，立即從善如流、若無其事般放下茶杯。

目光回到乘風身上，嘀咕道：“先前被阿窈說過，如今你也要說我兩句。”

乘風隻是輕笑。

顧曦輕咳了一聲，“這安神湯算是藥理了，難不成你還拿了醫術去看？”

“沒有，”乘風頓了頓，腦中想起什麼，說道，“隻是讓人昏沉發困的東西，總覺得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這話說得有些刻薄了，但顧曦細細一想，倒也覺得沒什麼不對的，她手指撥了撥那茶杯，“那你把這泡茶收下去吧。”

乘風微頓，但是沒動，隻是遲疑着問道：“殿下，仿佛還沒跟我說，那玉佩是怎麼了？”

顧曦沒想到乘風還沒把這個問題忘掉，也頓了一下，而後說道：“沒什麼，隻不過那玉佩是他自小佩戴之物，我若收了，被人發現，難免要傳出來一些風言風語。”

顧曦這話也是理由之一，說出來也确實有理有據，但乘風卻莫名覺得，這背後，還有其他的緣由。

隻不過，乘風倒是還有一點作為侍從的自知之明，沒有再問，隻微微一頓首，準備把案上的茶具撤掉。

動作間，乘風往前俯身之時，方才因為着急泡茶而塞進衣襟裡的香囊帶子掉了出來，一截粉色的流蘇在他一身漆黑窄袖衣袍上格外的顯眼。

顧曦比乘風更早看見了那截流蘇，她回想到剛剛是在慌亂中才把這香囊送到了乘風手裡的，思及此，她不禁出聲，“這香囊……”

乘風正俯身收拾着東西，離得近，自然也就聽見了顧曦這一聲，而後順着她的視線低頭往自己身上看去，果然就看見掉出來的一般流蘇。

乘風動作停下，一隻手正要端起茶盤，另一隻手正要把顧曦面前的杯子拿過來，電光火石之間，他腦中卻閃過了幾個可能，甚至下意識地想要擡手把那流蘇藏回去，但最後，他還是裝作沒聽見，繼續收拾完了東西，而後站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