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常死了。
死在他們三人昨日離開後的深夜。
死後頭身分離。
雙眼圓睜,似有無盡的冤屈。
第一個發現屍身的人,又是妙善。
臨睡前,他曾聽見妙常斷斷續續的哭聲。
醜時初,不知何處傳來一聲擊鼓聲。
妙善聽見聲響,擔心又有賊人潛入廟中盜取功德箱,趕忙起身推開隔壁妙常的房門。
誰知,床上空空如也,妙常不知去了何處。
四下尋找,他最終在正殿找到妙常的屍身。以及不遠處,那個面目全非的頭。
朱砂聽完整個經過,深覺奇怪:“照妙善所說,他聽見鼓聲出門,以為廟中進了賊。那他為何不直接去廟中查看,反而去找妙常?”
端木岌攤手,頗感無奈:“官差隻講了這幾句。其他細節,我一概不知。”
羅刹接過話茬:“我猜他先去找妙常,是為了找抓賊的幫手。”
“為何?”
“因為妙常有些功夫在身。”
昨日在齋堂用膳,羅刹曾細細聽過廟中四人的腳步聲。
了元年紀大腳步重,走不到十步便要停下來歇氣。
妙善人到中年,但因常年勞作之故,相比了元與身寬體胖的妙福,他的腳步不緊不慢。
唯有妙常,快走疾步,重心皆沉穩有力。
甚至一路扶着了元走進齋堂,也絲毫聽不見粗喘之聲。
他當時便猜:妙常,應是學武之人。
果不其然,三人到廟中一問,驚魂未定的妙善與妙福立馬點頭應是:“妙常從前在少林寺學過幾年武功,後來他們将他接回鄂州。不到兩年,又把他送來廟裡。”
他們,指的是妙常阿耶,王姓富商一家。
四年前,王富商的妻妾皆生不出兒子。
眼看家産無人承繼,他想起送去少林寺學武的私生子。
然而,等妙常還俗回到鄂州,王富商的一房妾室突然有了身孕。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妾室産子。
于是妓子生的大兒子妙常,成了眼中釘肉中刺。
某日,以祈福為由,妙常被送進啞子廟,再一次成了和尚。
無人問過他是否願意做和尚,更無人來看過他。
即使王家,就住在不遠的城東。
朱砂問起妙常的阿娘,妙善搖搖頭:“一個倚門賣唱的私妓,生下他後,便去了……”
端木岌皺眉盯着妙常緊閉的禅房:“你昨夜聽到他在哭,他為何哭?”
一提起這事,平日裡慈眉善目的妙福,往旁邊的泥堆中,惡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王家讓他割肉救弟,他不願意,被他們打了兩巴掌。”
王家小郎上月病入膏肓,王富商花了千金,從一位遊醫手中,買到一個據說可以起死回生的妙方。
方子中所用的藥草極為普通,隻一樣,有些奇怪。
名曰:一脈血肉。
王家試了多人,不見奇效。
兜兜轉轉,他們又想到妙常這個近在眼前的私生子。
昨日,妙常聽完王家所說,義正言辭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小僧不敢損傷。”
王富商熱絡地拉起他的手噓寒問暖:“大郎,我就是你的阿耶。隻要你救活小郎,你便是王家的大功臣。”
幾個人假惺惺的面目令人作嘔,妙常冷漠地看着面前的至親:“如施主當年所言,小僧的生母是千人騎萬人枕的青樓妓子。一個隻值一貫錢的妓子,生不出金貴的王家大郎。”
端木岌聽完來龍去脈,眸色譏诮,罵道:“蠢貨,兩記耳刮子便哭了個半宿,還把命丢了。”
未進太一道前,為了在衆多的兄弟中脫穎而出。
别說巴掌,他連棍棒也能笑着咬牙接下。
離正殿尚有幾步,妙善輕輕歎了一口氣:“唉,他并非因為巴掌哭……而是覺得自己身為兒子,未盡一日的孝道,卻出言辱沒拼死生下他的阿娘罷了。”
朱砂小聲與羅刹抱怨:“端木岌那破嘴,跟淬了毒一樣。”
羅刹開心接話:“朱砂,我與他不一樣。阿娘常誇我的嘴,跟抹了蜜似的。”
“……”
正殿外,一衆官差簇擁着一個官服男子站在柱子旁。
男子掩鼻的手帕,光彩動人,觀者炫目。
端木岌家中便是絲綢商,一眼認出手帕出自高昌國年初所獻的浮光錦。
一匹浮光錦,尚衣局為神鳳帝做了一件襦衫。
剩下的料子做成手帕,賞賜給了朝中官員。
而鄂州官員中,得到手帕之人,隻有刺史林景隆。
思及此,端木岌上前行禮:“太一道玄玉見過林刺史。”
男子确實是鄂州刺史林景隆。
轄管之地出了兩樁人命案,且與惡鬼有關。
自妙行死後,林景隆輾轉反側,生怕神鳳帝降罪于他。
昨日聽聞太一道來了兩人,好不容易才安睡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