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治民的行政官吏,劉延又說到另外一方面:
“另有負責侍奉并掌理家事的一幹家吏,為首的家丞,亦有天子派任。”
“仆、門大夫和行人等,亦由所屬郡調配。”
一個侯國的運行,需要兩套系統:以侯令/長為核心的行政系統,以家丞為核心的家吏系統,前者主外、後者主内。
家丞,約等于侯府的管家。就連管家都是長安天子派任,稍有點權力的下人,也是所屬郡府調配。
相當于是侯國内外,在制度設計上,都已被長安和漢郡把持了。
而且,顯而易見的是,那些長安和郡中派任的官吏,除了處理日常政務瑣事外,還負有監視諸侯的職責。
不難想象,他們為了加官晉升,還會格外讨好長安,嚴苛對待諸侯。
劉吉(嘟嘟囔囔):漢武dady,你管得是真嚴啊。
劉延:“洗馬、中庶子此類鬥食小吏,你們方有權自行調補。”
也就是說,如果劉吉想提拔心腹陶盤和陶杯,家丞之位是想都别想。仆、門大夫、行人這類郡中調配的高級家吏,輕易也不能任免。
能名正言順給的,也就是一個下等小吏之位。
當然對于二人而言,如果能從卑微的奴仆,一躍成為侍奉列侯的洗馬、中庶子,也不異于一步登天了。
劉豨和劉壯二人越聽神色越難看,已經和入宮時喜不自勝的樣子大不相同。
劉吉能理解。
想象中的列侯:在侯國内稱王稱霸的一國之主!
事實上的列侯:被圈養看管的(養肥就宰的)豬崽。
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太大了!
或許對城陽國這樣的王國來說,雖然受到一樣的約束監督,卻不至于窮途末路。
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分封勢力畢竟已延續數百近千年。
但他們這些新分封的侯國小卡拉米,可就真是翻不了身,激不起水花了。
劉壯都紅溫了:“如此束手束腳,想厚待追随的忠仆都不能!這列侯做着有什麼勁!”
于劉豨和劉壯二人而言,身為一(侯)國之主卻如此束手束腳,難免悲憤怨望。
但對劉吉來說,鹹魚躺擺的思想,又很好地中和了這一點。
或者說,他竟從未見過世上有如此好事!
上班不做事,高薪照領!
老闆還雇人服侍他,負責他的内務瑣事。
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男女皆有重權欲者。
但也都有鹹魚躺擺、微鹹微擺的人,劉吉就屬于此列。
“四弟慎言。”劉吉提醒道。
又往下解釋,言辭分外謙卑:“吾等本是一無所有的庶人之身,有賴陛下德政仁愛,王兄慷慨厚義,方才有望列侯之尊、食邑之足。”
并非覺得他們身為所謂的庶幼子弟,就生來比嫡長子卑賤,以至于分封一個列侯,都自輕自賤、自覺不配得。
他可不是嫡嫡道道的人。
這都是場面話,官樣辭令而已。
劉吉娓娓而談:“侯國政務、侯府内事,皆牽系着侯國萬千國民生計,絕不敢輕慢疏忽。”
“我等才疏學淺,難以擔此重任,幸而有陛下及郡中派任賢良廉吏,襄助治民。豈不是利國利民又利己的解難之舉?”
不管心底作何想法,擺在台面上的隻能是劉吉這樣冠冕堂皇的一套說辭。
“三弟一番話,才是忠孝仁義之言。”
劉延一直挂着的慈善笑容一斂,目光在劉豨和劉壯二人身上掃過。
城陽王的威嚴展露,警告訓誡之意盡顯。
其實也很難說劉延之前的一番提點,除了友愛兄弟外,有沒有對他們的警告之意。
還真以為分封列侯,是為了讓他們富貴恣意,在侯國内作威作福呢?
劉豨和劉壯領會到劉延的警告,當即忙道:“是極是極!”
“王兄和三兄說得對!”
他們現在相當于是手持一張中獎彩票,都還沒兌獎到賬呢,哪來的不可一世的威風呢?
慫得快極了。
劉延嚴肅了神情:“三弟不需多說,你從來懂事。二弟和四弟,你們尤其謹記:謹言慎行。”
“喏!謹記王兄教誨!”
謝完恩,提點訓誡過,劉延也沒留飯的意思。
又閑話幾句,劉吉就識相地帶頭告退了。
……
在宮人的引路下,三人往宮外走去。
隻是來時遷就劉吉速度的劉豨和劉壯,此時昂首闊步地走在前面,把他遠遠甩在身後。
劉吉先是情态焦急地想要跟上腳步。
在發現兄弟二人真的無情地抛棄了他後,怔怔地慢下來,吐息微喘,神情落寞。
唉——
他是個一年躺四季的病秧子,素日和兄弟來往不多,兄弟們不願同他玩也正常。
唉——
他平日深居簡出,不像健康的兄弟們有許多玩耍排解的樂子,獨處就難免多思,所以他才顯得言行處處妥帖,卻叫兄弟們像是被他了比下去。
實非他所願啊。
“咳咳咳……”
一陣風過,後面傳來幾聲壓抑的咳嗽。
“咳咳咳……”
兄弟倆看似大步無情在前走,實則不時側頭瞄一眼身後,聽着咳嗽聲,眼前就似乎浮現出一道單薄的身影。
心裡也越來越毛躁。
“四弟,你走那麼快做什麼!”劉豨轉頭責怪與他并肩而行的四弟。
“啊哈?”劉壯覺得他二兄莫名其妙。
但也是現成的借口,就沒辯駁:“那慢些走罷。”
于是磨磨蹭蹭地挪腳,等劉吉趕了上來,才三人一道往外走去。
劉吉笑顔如春風:“勞煩二兄和四弟遷就。”
“誰遷就你了。”
“三兄客氣了。”
愛嫉妒的傲嬌中年男人哦。
走出王宮,陶盤和陶杯已經駕馬車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