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又幹了什麼呢?
你...
在一個陌生的小孩面前暴露龍族的身份。
但凡哪吒哪怕多一句話,整個龍族都要遭遇萬劫不複。
哪吒與你究竟是什麼關系?
哪吒的生日與你何幹?
明知道陳塘關的百姓都要去李府,竟然還要冒着被揭穿身份的風險前去。
哪吒到底有什麼值得你如此孤注一擲的?
縱然那天是該有天雷降臨,你也隻需要找個地方靜候機會就是。
何必抛頭露面,讓一切走上與預計背道而馳的道路?
師父說的哪裡有錯呢?
分明就是死四個人就能解決的問題,你又幹了什麼呢?
天雷劫,本就是為魔丸準備的。
你跟着瞎湊什麼熱鬧?
就那麼信任哪吒嗎?
還毀去萬龍甲?!
你憑什麼代替族人做下決定?
保住魔丸,對你有什麼好處?
你将龍族的計劃毀于一旦!!!
哪吒重塑是否成功,與你何幹?
因為天雷,把你毀得什麼都不剩。
就是一縷魂兒。
師伯為你重塑身軀,真是看你還小,覺得可憐麼?
陳塘關的百姓明知你要活埋他們,還當真以德報怨,為你做藕粉嗎?
你不過是得了他們李府在陳塘關百姓那裡的面子。
你不過是因為靈珠,師伯才有個捎帶。
真當你是個什麼好東西?
你明知,重塑一事,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甚至來說,是上天送給你的封神登天的機會。
可你為何不用盤龍冰錘,将結界獸一捶了結,給師父毀了魔丸的機會呢?
結界獸一點攻擊力都沒有。
不過就是一錘子的事兒啊~
可你又幹了什麼?
看着師父氣喘籲籲,還為魔丸說話?
腦子進水了?
是誰将你帶大?
是誰待你視如己出?
是誰待你毫無私心?
你...
當真不是個東西!
明知道叔叔和姑姑比你大了幾千歲,其攻擊威力無比,還跑去阻攔?
就這麼自不量力?
荒唐!
害得父王心碎,害得龍族計劃毀于一旦,害得師父滿盤皆輸。
這就是你要的?
你就是龍族的千古罪人!
無論做什麼,都無法彌補!
但你也不能死了啊~
你需要贖罪啊~
指尖慢慢變作龍爪狀,抓住下一塊鱗片,慢悠悠地扯。
好生體會你的族人當初到底對你的父王是有多信任,才能心甘情願地貢獻最堅硬的鱗片,為你制作萬龍甲。
哈哈哈~
敖丙一邊撕扯着鱗片,一邊笑得癫狂。
若是讓敖光看到這樣的敖丙,恐怕根本不敢相信,這是他的孩子。
扯下的鱗片,早已不帶金黃色的血液。
敖丙癡癡地看着,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泛着藍紫色的鱗片。
瞧瞧~
真美啊~
真美的罪證啊~
欣賞了一會兒,敖丙将兵符往懷裡一揣,理了理衣衫,前去禦書房的密室中,打開一個蚌殼,将鱗片放進去。
看着那一堆鱗片,敖丙又癡癡地笑了。
真好~
等着集齊一萬片的時候,就去歸墟。
紀念龍族的前輩。
在龍族的前輩面前,俯首認罪。
合上蚌殼,敖丙暫且把兵符放在了密室中。
打開蚌殼背對着的一扇門,順着暗道離去。
此處暗道,正是直通那處神秘海眼的。
如此,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覺。
來到海眼,敖丙也沒有什麼猶豫地站在海眼邊上,張開雙臂,任由飛鸢跌落。
海眼隻是冒了幾個泡泡出來。
安靜極了。
一炷香的功夫,敖丙從海眼中爬了出來。
一張玉雕的臉,隻餘冷清。
回了密室,拿走兵符,換身正服,卻沒戴冠冕,往水晶宮而去。
但到了水晶宮卻被告知需要前去紫薇宮。
敖光在紫薇宮的禦書房——北書房等他。
平日裡,南書房是會客用的。
東西書房,則是堆放各類文書的。
北書房...是下發命令的。
敖丙心下略有疑慮,但還是去了。
遠遠地,敖丙就看見北書房幾乎亮如白晝。
将屋中的身影投射而出。
他的父王坐在東側的龍椅上。
沒戴冠冕。
好像穿的還是輕薄的睡衣?!
屋中不隻有他的父王,還有其他人。
一個,站在父王身側的,身材纖細,頭發蔥茏,應該是在父王跟前兒伺候的那位——一水母——殷麗。
另外幾個,應該穿的是朝服。
看樣子,應該是六部的尚書,左右丞相,國相。
這...意思就是需要有人見證這麼一件事麼?
所以...是正式要下诏的收回?
這...
敖丙心下一滞,頓覺渾身寒冷徹骨。
甚至比那海眼還要寒冷。
幾乎是亦步亦趨地走向北書房。
守衛瞧着敖丙那般失魂落魄的樣子,隻覺得心疼。
倒也不知道為何大王忽然之間就要廢黜太子監國之權。
這完全沒有任何征兆。
隻是,相對來講,沒有下宗人府,沒有圈禁,沒有入獄,都是好的。
守衛原本應該在敖丙還有三步距離的時候,就把門打開。
但看着敖丙那個恍恍惚惚的樣子,也怕敖丙得罪了大王。
隻得等到敖丙都要走到門口了,才急急忙忙地過來。
兩個守衛都是明眼人,趁着開門的那一刹,都猛然拽了敖丙的袖子一下。
敖丙一怔,回過神來。
對兩位守衛點頭示意之後,沉下心,走進北書房。
見人來了,屋中的朝臣按照平日上朝的習慣,分列于敖光所坐龍椅的左右兩側,雙手交疊腹前,手執玉闆。
殷麗也上前一步,更加靠近敖光一些。
敖丙一進屋,就感受到一股壓抑的氣氛。
這樣的氣氛讓他感到緊張胸悶。
他總感覺,今晚要發生什麼大事。
但事已至此,他是不是也該反思一下,是不是權力真的讓他膨脹至此?
就連不過是兵符交還一事,都覺得像挖去了一團肉。
可他此身此心此權不都是父王給的嗎?
父王可以給,當然也有可以收回去的道理。
他到底在難受什麼呢?
心情複雜的敖丙,走到書桌前三步距離停下。
雙膝跪地,俯首而拜:“兒臣叩見父王。”
敖光看向殷麗。
殷麗福了福身子,來到敖丙身旁,又福了福身子:“還請太子上呈兵符。”
敖丙一愣。
竟然...父王對他...
連一句平身都不願意給嗎?
敖丙痛苦地閉了閉眼,還是從懷中拿出兵符,雙手呈上。
殷麗亦是雙手接過,先呈兵部尚書。
兵部尚書确認是兵符真品後,殷麗又分别給左右丞相和國相看了一眼,最後才呈到敖光面前。
敖光拿過,細細看了看。
目光一凜。
這兵符上...
怎麼會...
如此說來,太乙說的的确是真的。
那麼,他的決定也肯定是正确的。
敖光将兵符放在書桌上,仿佛眼睛沒有交點地看着地上那小小的一團:“殷麗拟诏。”
殷麗立刻鋪開卷軸,提筆預備。
敖光的聲音裡,仿佛淬了冰:“太子頂撞師長,重傷太傅,是為欺師滅祖。今本王收回兵權及太子監國之權,廢太子朝堂席次,繳太子印,以儆效尤。”
敖光說得很慢。
但更像是一字一釘,要釘穿敖丙的每一絲血肉。
敖丙煞白着一張臉,腦中耳中嗡鳴。
殷麗上呈寫好的诏書。
敖光看後,根本沒有一絲猶豫地玉玺一印。
輕微的聲響,宣告着诏書的起效。
敖丙仿佛掉進了無底的深淵。
然而,這還沒有完。
屋外進來一群宮人。
來到敖丙身邊,領頭的輕道:“世子,得罪了。”
也不管敖丙應是不應,就有人架起敖丙的胳膊,将人給提起來。
有條不紊的,拆解腰帶上的挂飾。
取下腰帶。
脫去外袍中衣。
拆下紫金冠。
為敖丙換上一件冰藍色的水藻紋長衫。
一條白色的三指寬腰帶。
腰帶上,隻有一塊黃白相間的龍紋玉牌。
頭發全然放下。
隻取了一半,用一隻白玉簪子一挽。
齊活兒。
宮人們退了出去。
衆朝臣,連帶着殷麗也離開了。
将房間留給父子倆。
敖光把兵符收進書桌的暗格裡,看着仿佛提線木偶一般的敖丙,暗暗品嘗着心碎到沒有辦法拼合的滋味。
他當然不願意這樣對待敖丙。
敖丙是他的唯一。
是他的珍寶。
是他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天道,他沒有辦法改變。
上層的那些神仙鬥法,以天下蒼生為棋盤,以他們的性命為棋子,比之蝼蟻都不如。
他們微弱的反抗,都仿佛是罪加一等。
這幾千年的變遷,他也逐漸認清了許多。
他從來知道,他手上有什麼,在一場博弈中,他該放棄什麼,該獲取什麼。
但這是對于别的。
對于敖丙...
他...
好像無論怎麼做,都是不對的。
拿不起,放不下。
心下柔軟成一片。
連對敖丙說一句重話,都仿佛将他千刀萬剮。
他要怎麼辦?
才能留住敖丙?
當初,敖丙去而複返,他心中就有一層疑慮。
他也年輕過,也知道熱血是種什麼模樣,還知道敖丙太過孤單。
他幾乎是全盤考慮過了,才敢放手。
哪怕在那時的環境下,有一絲對敖丙的威脅,他都不可能放手。
當初,他就是想着先把族人以及海妖安頓之後,才去找昊天談談。
在天元鼎裡時,他又沒有瘋。
說解開鎖鍊就解開鎖鍊。
那不過是完全确認了從一開始他們所有人認識的無量仙翁就是假的,才敢如此作為。
否則,就像敖閏表面對他實際對那些海妖說的,龍族竊取靈珠,那是萬劫不複之罪。
天界的權力集團有四個。
玉虛宮是目前最大的話事人。
元始天尊掌握天道輪轉,其前身就是盤古大神。
八景宮,是太上老君的道場。
碧遊宮,則是通天教主的道場。
玉虛宮收徒,講求出身能力地位。
碧遊宮收徒,講求有教無類。
八景宮,坐山觀虎鬥。
接着,才是天庭。
三宮之權,皆高于天庭。
但聖人弟子,卻可以被昊天所轄。
隻是,這其中又有更多的糾葛。
鴻鈞老祖為三清之師。
出師之後,三清分别建立自己的道場收徒。
随着時間的推移,天庭建立的同時,三宮之間的權力平衡也在漸漸被打破。
八景宮收徒最少,對所有事都是一副看着的态度。
玉虛宮收徒嚴格,考教等也相當複雜,但整體的戰力和能力以及法寶的威力和能力都幾乎頂天。
碧遊宮收徒最多,妖族為主。
因碧遊宮的弟子數量太多,基本上也影響到了玉虛宮和八景宮的地位。
玉虛宮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但三宮鬥法歸鬥法,還沒有放到明面上來。
三宮之勢力,顯得昊天這個玉帝更像是個光杆司令。
除了本身屬于天庭的一部分神将,昊天根本指使不了三宮的門徒。
原本來說,昊天有這個支配的權力。
然而,卻尴尬地被拒絕了也隻能客氣一句。
且天庭無論出具任何決定,三宮的這些聖人們非但不聽,還要橫插一腳。
天庭毫無威嚴。
昊天也隻能想辦法,看能不能自行去解決這個問題。
但顯然,沒有任何作用。
因為就連他都拒絕了。
無法,再這麼下去,昊天這個玉帝定然是不當也罷。
受了各種夾闆氣,都隻能忍氣吞聲。
昊天索性拟了一份天庭的需求,求見鴻鈞老祖。
然而,老祖閉關。
昊天也隻能等。
而後,老祖現身。
昊天上呈奏報,也秉明情況,望老祖聖裁。
對此,老祖隻是收了奏報,告訴昊天,此事一定會得到解決,但還得暫且忍耐,天機未到。
得了老祖的承諾,昊天也就安下心來。
與此同時,老祖也對三宮訓話。
許多明裡暗裡的情形,也安靜下來。
太乙是最得到元始天尊寵愛的徒弟。
十二金仙的内定人選。
當陰差陽錯靈珠與魔丸錯置之時,便是十二金仙正好最後一個紅塵之厄。
封神榜一事,正式開啟。
無量仙翁本為元始天尊之弟子。
因有雅量,做事條理清晰,能力卓越,便擁有了管理玉虛宮之權。
最初,昊天帶他見到天元鼎之時的那個無量仙翁,是誰都沒發現的,竟是無量仙翁需要閉關,便索性賦予其拐杖一道仙氣,助其化形,替其做事。
但誰能想到,就是這麼一個拐杖,掀起如此之多的風浪。
那拐杖也是極其的聰慧,竟然以喝昆侖甘露來掩蓋魔化。
這是十二金仙第一個紅塵之厄。
封神榜一事,不僅僅關乎人界的運數,也關乎天界的鬥法,還關乎他們這些在夾縫中求生存的。
他當然是完全确定不會有什麼能夠影響到敖丙的性命,才放手讓敖丙可以毫無負擔地回去找哪吒。
族中之事,早已如手到擒來。
但這孩子分明舍不得得很,卻尋迹而來。
他又不是才幾十歲,會為了這種事而高興到找不到方向。
雖然知道敖丙心思重,有這種選擇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但始終的,覺得在他身邊的,到底是靈珠,還是敖丙。
幸得當年他的當機立斷,龍族的确保有生息。
許多曾經和他打天下的,都安安穩穩地活着。
他也能放心地将事情交給他信任的這些功臣。
恢複昔日榮光,有這些人在,當然不是問題。
把大緻的方向規劃好後,他就去了那塊礁石。
幸得那樣的大戰,還沒有把礁石崩壞。
他拿出平安扣,再次搓揉那顆珠子。
昊天現了身。
一現身,便是一句抱歉,對不起,是其眼拙,否則龍族也不會有這麼一場災禍。
也不知道他那時到底是出于怎樣的一種心情,竟平靜地看着昊天,其也是棋手之一。
昊天臉色一下變了。
詫異。
痛苦。
難過。
憤怒。
一一滑過那張臉。
昊天忽然撲過來,一把抓住他的領子,将他按在礁石之上,還一條腿别在他的大腿之上,幾乎是将他全然壓制着,大聲嘶吼着,敖光,朕見過渾蛋的,朕沒見過像他這麼渾蛋的!他有青雲之志,他有悲天憫人,他是仁君,但天道容不下仁君!因為他的統一,海底的妖族早就成為了天界的心腹大患。更或者說,那是玉虛宮的心腹大患。若不分封,不制造矛盾,不讓這樣的矛盾裹挾,他就是屠龍刀之下的亡魂!朕承認,是棋手,推動了很多人妖魔之間的對立。但那就是為了制造下發诏書的機會。這樣,他才是拯救天下的英雄。但哪裡知道玉虛宮的那一幫渾蛋,太想要龍族的命了。甚至是死亡名單都已經拟好了。若不是朕得到消息,早日轉移敖丙,他敖光就是被剝了皮碎了心的好材料!朕費心竭力,冒着背刺的風險,保全他們敖家,竟然還要怪朕?他敖光簡直就是這世上最大的渾蛋!
吼着吼着,眼淚卻不争氣地掉下來。
仿佛壓抑了千萬年的苦,在這一刻終于決堤。
他當時恐怕應該是睜大了眼。
果然和他當年猜測的一樣嗎?
所以...他才是真正殺死親人的那個人嗎?
他緩緩閉上眼,覺得這個世道過于玄幻。
果然,為了權力,這些仙神從不把别人的命當命。
昊天惡狠狠地磨着牙,要不是真喜歡他,早知道就應該投靠玉虛宮,整出點‘蟠龍釘’來,給他釘在天宮之中,讓其天天看着,也解氣!
他猛然間睜開眼。
大概對天元鼎一事,也的确心有餘悸,竟然一下按住昊天的肩,卻說不出話來。
昊天拎着他的下巴,仔細看着他的眼,怕啦?
意識到,昊天這是生氣了,他捏了捏昊天的肩,語氣誠懇,他沒有怪其。相反,他很感激其。上層鬥法,非他們能夠控制。能夠從其那裡偷得一份生機,他絕不會忘恩負義。在整件事上,他也有責任。這世間任何事物都是此消彼長。海族強盛,無論玉虛宮作何想法,這些海族也是通天教主的選項。然而,這卻是踩了玉虛宮的紅線。最終,還是要回歸到滅族的問題上來。戰争,不過是不同利益的碰撞。勝者,活該活着。敗者,活該死去。生死,有命,也有運。他現在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