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
他被老頭兒剝奪了所有。
就連分明其實他們父子情深,但在老頭兒駕崩的時候,他完全是處于極為冷靜的狀态,把所有事情都操辦得得體,又稠密安排,一切都妥當。
大概老頭兒很欣慰。
終于還是将他給曆練出來了。
隻是...老頭兒又很可惡的,一腳把他揣進了地獄,卻留下敖閏羁絆他一絲心頭的溫情。
這麼多年過去了...
他是在修煉道法,提升境界,促成返老還童。
但難道心智也回到了過去嗎?
還是那個根本沒譜兒的兵痞子嗎?
敖光已經坐到‘博山館’,甚至手上都已經将煙卷好了,卻始終沒有嗆。
隻是将煙放到鼻下,輕嗅着那種封鎖在他記憶裡,很遙遠的味道。
敖光在‘博山館’坐了很久。
管這‘博山館’的管事瞧敖光來的時候,就很沉郁,早把歇業的牌子給挂出去了。
省得這王城裡的那些王公貴族挺早來這兒嗆一口,打擾到人。
果然,那些也有興緻嗆一口的王公貴族,瞧見‘歇業’的牌子,都正想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的時候,透過落地窗瞥見坐在包廂裡的敖光,立刻消失。
就算沒有歇業的牌子,他們哪個敢呆在殺神旁邊嗆兩口?
無論敖光是不是龍王,但凡年紀大一點的海族,都知道這位年輕的時候,那才是正經八百的殺神。龍牙刀底下的亡魂無數。不敢惹,真的不敢惹。
***
敖丙漸漸醒來,睜開眼,看着房頂,整個人幾乎都是放空的。
許久,才眨了下眼,緩緩爬起來。
昨晚,更多的是缱绻和溫柔,也處理過,沒那麼難受。
但...
敖丙伸手摸了一下身側的床榻。
冷的。
人肯定已經離開很久了。
敖丙垂下眼,抿了抿唇。
下床更衣。
選了一身輕便的衣服,配飾也隻選了必須要戴的。
用過膳後,就去了刑部。
刑部那邊不解敖丙的來意,但都知道,他們這些做小的,還是離這樣的大王心尖寵遠點好。萬一搞出點什麼事情來,他們就要成為階下囚。刑部這地方,可不是人呆的。
于是,就引着敖丙去了刑部尚書那處。
刑部尚書一見敖丙,趕緊見禮的同時,心下也在盤算着,太子的來意是什麼,他該怎麼回話。
敖丙淡道:“之前,父王是不是跟你們講過什麼?”
刑部尚書心底裡眼珠子一轉,面上則回:“回禀太子殿下,您情況特殊,大王實在怕您這命理線出問題會危及性命,這才私開關押犯了重罪等候處斬犯人的‘乾元牢’,将您關押在此處。您功力僅次于大王,若您反抗,也隻有‘乾元牢’能夠控制住您。前後耗時大概是兩個月。大王也挂了‘免朝’的牌子,一直都在這裡親自照顧您。”
稍稍斂眉:“這些都...委實不合規矩。大王身份那麼尊貴,卻下榻這樣的粗鄙之地...下‘乾元牢’的通路有無數機關,就是為了防止重刑犯逃跑的。大王關了所有機關,讓影衛那邊送東西進去,一路暢通無阻。這但凡哪個動了什麼心思,恐怕未來劫獄也是一個輕而易舉的事情。這大概是海族有史以來第一次出這樣的事情。下官當時根本不知大王竟然直接去了機關總控室。這...當發現的時候,下官,兵部尚書,大理寺卿他們都跟着下了‘乾元牢’,總要問一下答案。大王他...此事會以赦免六十位死刑犯的死罪,來沖抵大王私開大牢,動用私刑的罪過。太子殿下不必擔心。”
敖丙半垂下眼,斂去眼底波瀾:“帶本宮去刑房吧~”
刑部尚書震驚:“太子殿下,這萬萬不可~您怎麼可以去那樣的地方?那些地方是下官這樣的渣滓去的~”
敖丙擡起眼,沒有任何情緒:“去。”
刑部尚書暗暗吞咽數下,沒有辦法,還是隻有帶人去。
得罪大王和得罪大王的心尖寵之間,肯定還是得罪大王要劃算些。
刑房在普通大牢的最深處。
刑部尚書帶着敖丙走過長長的甬道,又下了數段階梯,這才來到大牢。
大牢裡,陰森森的,氣息污濁。
又是血腥味,又是腐爛味,還有一股難以名狀的黴味。
簡直就是濁氣四溢。
惹得敖丙皺緊了眉。
想要用袖子捂住口鼻,又覺得過于矯情了些。
但喉間卻湧動着一股想幹嘔的沖動。
刑部尚書就在敖丙身旁。
察覺到敖丙的不适,但卻保持了沉默。
太子簡直就是被大王給恨不得剖開胸膛,放在心尖上,哪裡會讓人看見這些東西?
就算太子以前常常去兵部的大牢提審那些犯人,但關在兵部的那些人就是受到權利誘惑的想要搞點事情的人,說的更明白些,就是東海西海的叛徒。
這些人隻是動了心思,還沒有造成什麼。根本也不會審,而是早就知道答案罷了。
這些人,太子去的時候,早被人喂下了吐真劑。什麼都說,那斷罪就簡單了。
最後具體的行刑,當然也不會讓太子看到。隻會通過折子的方式上報。
不過,對這些心思不純的人,其實也很優待。隻是一杯毒酒。确認死後,再給補刀,徹底确認死掉。
兵部那邊的處理,很幹淨。就連兵部的大牢讓太子看到的那一部分,也很幹淨,像客棧似的。
但這刑部關的,都是些鐵齒銅牙,性子倔的。
不願意開口,這吐真劑制作也麻煩,何必浪費刑部的度支呢?
還不如使勁整呗~
再擰的性子,也有極限。
太醫院首席那邊有專門給刑部的冊子,什麼海族是什麼極限,包括刑具的操作手法如何才能迫近極限,卻不會要命什麼的,都是有的。按照冊子的指導,就沒有收拾不下來的囚犯。
太子竟然要來看?
那就看吧~
看了之後,就會知道,能夠被大王在意,有多幸福。
刑部尚書帶着敖丙從牢房中間的通道通過。
被關押的犯人看到有人來了,就跟惡鬼似的往栅欄上撲,個個都在喊着冤枉,渾身上下,又是血,又是傷,簡直就是慘不忍睹。
牢房裡面就隻有一堆褐黃色的海草,也是血迹斑斑,有些好像還有膿液。
敖丙差點給吐出來。
刑部尚書隻是給人順順背:“太子殿下莫怪~這裡天天都是這樣~個個都在喊自己冤枉,但真要冤枉,我們抓他們作甚?每次去抓,都要冒着受傷甚至戰死的風險,這好日子誰願意放着不過啊?哎~還個個的嘴巴硬得很~非要讓我們給上家夥兒~上了家夥兒都還能嘴硬~當真是費力不讨好喲~”
還未走到刑房,遠處就有兩個獄卒拖着人走來。
地面上拖着長長的兩道血迹。
犯人被人拖着,手上戴着沉重的鎖鍊,腳上也是。
渾身是血,衣衫破碎。
傷痕累累,新傷蓋着舊傷。
刑部尚書帶着敖丙,往柱子旁邊一站,避開這個腌漬。
又繼續帶着敖丙往刑房而去。
刑房剛剛才用過,十字刑架上還有新鮮的血迹。
刑房的外間放着各種刑具,内間才是審問的地方。
敖丙看着那斑駁的牢門,隻覺得心頭發緊。
進入刑房,那些刑具閃耀着寒芒。
奇形怪狀。
敖丙知道部分刑具,譬如鞭子,闆子,棍子什麼的。
但不知道竟然還有那麼多刑具。
刑部尚書也特别知情達意地給介紹一下:“太子殿下,這個是夾刑用的。大的這種,一共八根,用來夾肋骨的。套人身上,讓獄卒往兩邊使勁拉,就能夠活生生給人把肋骨全部夾碎。但肯定不能這麼幹,弄死了,供詞上哪裡去找?基本上會測算一下肋骨的承受力,使勁勒,快不行的時候,又松開一些,接着勒。小的這個是兩組,一組有六根。純圓形的這種,是夾手指骨頭的。這種中間還收了腰的,是夾手指骨節縫的。這東西要慢慢施力才痛得鑽心。不願意招供,就用這個兩組一起上,使勁夾,十指連心啊~痛得生不如死,肯定就是招了更好~這些是上鞭刑的。這些鞭子有粗有細,還有扁的,方的,異形的。當然威力也不同。細的,旨在撕皮膚。中号,旨在破肌肉。粗的,旨在敲骨髓。這種繳了金絲的,是遇到有些皮糙肉厚的,或者挺能耐的上,還挺帶勁的。這種扁的,是給女囚犯用的。女子嘛,總要嬌弱些。這種痛感比那種純圓形的要稍微低一點,隻是造成的傷不太容易好。沒有藥,也很磨人。這種九條尾巴,每條尾巴上還有數量不等的結的,就是專門對付那種受刑已經沒什麼感覺的。這東西一上,管你是不是有天生的铠甲,一樣皮開肉綻,挫骨揚灰。這東西是骨針,遇到那種倔的,就把這東西給放在骨頭上,用錘子使勁敲擊,直接把骨頭給他洞穿了,看他說不說。這東西是用來刺字的...”
敖丙越看,越是呼吸粗重,越看,也是後背冷汗涔涔。
臉色越發難看。
也感到天旋地轉。
刑部尚書一邊介紹,一邊也在觀察着敖丙的臉色。
心下真是覺得,大王對太子太好了些。
竟然...
刑部尚書拿捏着分寸,更恐怖的刑具都放在密室裡,這些放表面上的都是些比較平常的,隻是平常的刑具要是被玩出花來,那另算。
這些麼,當然隻能說個三四分的情況,不能往深了說,萬一把人吓出毛病來了,他就是亡魂。
刑部尚書又虛虛護着敖丙進入審訊室。
這裡面到處挂着寒光森森的鐐铐。
支着烙刑用的盆子。
到處都是鎖鍊。
血腥氣更濃。
敖丙臉色發青。
刑部尚書掐算着情況,将敖丙帶離。
回到辦公的書房,刑部尚書攙着敖丙坐下,喊了人,給敖丙上一杯溫熱的‘紅衣丹桂’,親自放到敖丙的手上:“太子殿下,喝口水,緩一緩。”
敖丙幾乎是機械地喝下這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