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平時跟别人說話都好好的,怎麼到了關鍵時刻反倒結巴了呢?
或許就像他娘說的,他應該好好跟五堂哥學一學脾性秉性,還有嘴皮子上的本事。
畢竟五堂哥對着月兒的時候,從來不會結巴,還總有很多話可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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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董家幫忙,江留芳和江留青兩家的二十畝田地不過幾天就全部種好了。
江留青讓董來富把牛牽回去,“有個牲口,你們也省點力氣。”
“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董來富掰掉手上黏結的泥疙瘩,笑着道。
“我爹帶着來貴他們,十個人四天也就犁了二十畝地,還累得不行。就這還沒算上幾個小的,他們也是田裡田外,來來回回地跑着幫忙。”
董家人丁興旺,單靠租種水田完全不夠嚼用,還租了别家的旱地,開了荒地。
有個牛,别的不說,至少不用人拖着犁頭深一腳淺一腳沖了。他們都是賣慣了力氣的莊稼漢,每年春耕,也遭不住這個罪。
江留芳道:“是半坡那兒的地吧?那片都是黃土,石頭還多,下再多雨也都是硬邦邦的,難伺候得很,是費力氣,不過種紅薯和花生還行。”
董來富點頭。
對他們來說,有地種就是好的,石頭多他們多下點力氣總能收拾妥當,日子總算有奔頭。
要是像他爺爺那時候,沒地種,飯都吃不飽,吃不飽飯就沒力氣,沒力氣就更吃不上飽飯,那才是走進死胡同裡了。
如今雖然苦,比起過去,那算是好到天上了。
趁如今世道好,老天爺也賞臉,他們這一輩兒好好幹,等他兒子那一代長起來,日子總不會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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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留青問起董老頭,“董叔身體好些了?怎麼又下地了?”
董來富搓了搓手上的泥巴,黝黑的臉龐露出憨笑,帶着點不好意思。
“多虧月兒送來的藕粉,他慣常喝着,養了一個冬天,覺得身體輕快多了,不吐血了,咳嗽起來也沒那麼疼了。”
他說着,露出幾分無奈。
“這不,一開春就閑不住,誰勸也不聽。還沒說讓他别下地,好好養着,就跟我們吹胡子瞪眼的……不過有底下幾個小子時時看着勸着哄着,他也算知道惜力氣了。”
“老人家操勞了一輩子,怎麼閑得下來。”
江留青薅了一把草藤,胡亂纏成個結,蹭在犁頭上刮泥巴。
他道:“有效驗就好,那還是年前得的兩大筐蓮藕,一時吃不完,月兒就琢磨着做了藕粉。我回去看看還有沒有,要是有就再給你送去。”
江留青為人和善又心軟,看見什麼都愛幫一把。
去年十月底,他從黃裡正家的荷塘邊兒上經過。
一群半大小子也不怕秋深水冷,下餃子似的,撲通撲通往池子裡跳。一個個還嚷着叫着,要挖嫩蓮藕吃。
年紀大的那幾個還好說,都會凫水。隻有個七八歲的小子,不通水性,跳進去就撲騰着沉底兒了。
他見勢不對,趕緊跳下去把人撈上來,又脫了件外衫給他裹上,這才有工夫細瞧。
正是黃裡正家的小孫子,凍得嘴唇烏青的,就差背過氣去。
還好救得及時。一群小子也叫吓壞了,嗚嗚嚷嚷地喊了大人,請了大夫,到底沒出大事。
因着這事,黃裡正好一番謝,蓮藕就是那時他送來的。
董來富沒法拒絕,大夫開的湯藥他爹總不願意喝,覺得是糟蹋錢買苦吃。
他看喝藕粉有效果,也去鎮上和縣裡問過,都沒有找到哪有賣的,就算江留青不說,他也想厚着臉皮問一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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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藕粉家裡還有不?”江留青一回家就跟江銜月說起這件事。
“你董爺爺操勞了一輩子,眼看着日子好過些了,又染上吐血的毛病。大夫說是熱症,年輕的時候出力太大,積勞成疾,熱毒過重……”他絮叨着。
“既是藕粉管用,要是咱家裡有,你就再送去些。”
江銜月點頭,“還有不少,我明兒一早就送去。”
藕粉味道清淡,不放糖的話也隻有她喜歡吃。
當初黃家送來的蓮藕差不多有兩三百斤,還都是粉藕。她分了些給親戚們,剩下那些清炒的、炖湯的,實在吃不完,就都做成了藕粉。
蓮藕出粉率低,哪怕她磨得精細,剩下這一百多斤藕也隻出了十多斤的藕粉,給大伯母和三奶奶家各送了兩斤,董家也送了兩斤。
剩下的幾斤,江銜月從去年冬天吃到現在,也隻吃了一斤多,還有幾斤包得嚴嚴實實的,在罐子裡放着。
董家人都不錯,董爺爺幾個兒子也都孝順,聽大夫說能治就不計銀錢去抓了藥,想着法兒給董爺爺調養身體。
但董爺爺一生要強,生怕自己這病拖累了一家子,就是家裡人把藥煎好了端到跟前,他也死活不肯喝,就這麼一直拖着。
藕粉清熱涼血,對熱症有奇效,既是董爺爺用着好,明天就再送一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