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蘊之合上賬冊,冊中,幾張女子的小像被壓在裡面。
“收了去吧,”她扯了扯唇角,“哪裡還需要我張羅呢。殿下自己願意,這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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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蘊之側躺在拔步床中,面對着裡側。越想睡着,腦海中反而越是清醒。
不知過了多久,床簾被人掀起,略微帶着潮氣的身影躺在她身旁。
覺察到身邊人的靠近,明蘊之閉上雙眼,裝作一副睡熟了的模樣。比身體的僵硬更無法控制的是腦海中的思緒,玉髓香的氣息已經被沖刷幹淨,卻仿佛還一直停留在她的鼻尖。
“睡着了?”
低沉的聲音在耳後響起,帶來一陣酥麻。
明蘊之勉力維持着呼吸,可越是刻意,越容易露出破綻。不過幾息,呼吸便錯了一拍,亂了節奏。
耳畔隐約傳來了一聲輕笑,辨不清喜怒,輕而飄渺。
泛着熱意的大掌觸碰到微涼的肩頭,停留片刻。錦被之下,指尖沿着湖藍色的寝衣緩緩向下,停在了腰間的系帶上。
明蘊之終于裝不下去了,她睜開眼,聲音微顫:“殿下……”
裴彧指尖輕挑,系帶倏然松開,聲音低啞。
“躲着孤?”
明蘊之不自在地别過眼去:“妾身累了……”
裴彧眸色深沉,長手一攬,将人按入懷中。
“……不必你動。”
細碎的聲響淹沒在夜色裡,直到更鼓聲響過三更,搖晃的紗帳終于停歇下來。明蘊之迷迷糊糊被人抱起,梳洗過後又相攜歇下,她的後背緊貼着丈夫的胸膛,源源不斷的熱意從身後傳來。
恍惚中,竟真有幾分綿綿情意的模樣。
……
燭火搖曳,一聲細微的“噼啪”聲響。
夜深了。
懷中的人呼吸均勻綿長,已經睡熟。
或許是因為飲了酒,浮沉之間,裴彧的意識緩緩下沉。
一陣漫長的黑暗之後,耳邊響起了喧鬧得刺耳的喜樂,天光驟然大亮。
他下意識擡手,無形之中又好似被什麼束縛着,感知不到軀體的存在。那屏障似的東西看不見摸不着,卻也驅散不開。
這是何處?
眼前濃霧漸散,長街上出現了一頂眼熟的花轎,前方騎着駿馬的男人穿着正紅的喜服,身姿英挺。兩側百姓夾道歡呼,孩童争搶着灑下的喜糖與喜錢。
不遠處,隻見那身着喜服的男子身形利落,翻身下馬行至花轎前,牢牢接住了女子素白修長的手。
染着鳳仙花汁的手有些緊張地蜷了蜷,被那隻寬厚的掌心緊緊握住。片刻後,那隻手方試探着舒展開來,全然依賴地落在男人掌中。
這是……
裴彧的眸光越來越深。
問安聲不絕于耳,三拜過後,更是數不盡的恭維與道賀。盛大的宴席上,推杯換盞着的人們面目模糊,連樹影都變得暗淡,手中不知何時被塞進了杯盞,醇香的佳釀莫名地沒了滋味,一切都恍惚不清。
月上中天之時,他才緩緩步入了新房。
推開門的那一刹那,朦胧在眼前的霧氣驟然散去。端坐于喜床上的新娘似有所覺,可愛地挺直了腰身,作出一副不曾懈怠過的模樣。
裴彧腳步未有停頓,目光落在她因緊張而攥起的手上。
到底是剛及笄的小娘子,他心想。若非早有婚約,他又年長了幾歲,似她這般家世的女子不必這樣早早地嫁作人婦。
屋中隻有他們二人,靜得呼吸可聞。他緩緩揚手,擡起了那隻玉如意,掀開蓋頭。
喜燭映照着落下的紅綢,一張如花嬌靥出現在眼前。他們二人并非初見,卻是頭一回以這樣的裝扮出現在眼前,好似初見般攝人心魄。
遠山似的黛眉輕揚,一雙杏眼如含秋水,一眨不眨地仰臉望着他。裴彧莫名從其中看出了幾分傻氣,還有……與從前幾回相見,截然不同的嬌豔。
當初還不到他胸膛的少女,如今已經成了他的妻。
裴彧的指尖緊了幾分。
直到年少的妻子好奇地朝他的手上看了一眼,他才遲鈍地放下了那隻一直被他握着的玉如意。
“郎君……”
某種不可控的預感仿佛要沖破胸腔,從心髒中跳出來。裴彧背過手,按住指根處的扳指,讓自己從那種不詳的感覺中抽離出來。
“做孤的太子妃,情愛一事,需得放在後面。”
“你我二人既已成婚,便是要攜手餘生的夫妻。榮辱與共,性命相連,”裴彧冷聲開口:“太子妃隻需要做好分内之事,執掌中饋。孤會敬你,東宮上下,你的意思便是孤的意思。太子妃,可能明白?”
那雙杏眸怔了怔,過了良久,才應道:“……是。妾身……知曉殿下的意思。”
裴彧斂眸:“安歇吧。”
燭淚滴落,凝結成大片大片的紅。
分明是他想要的結果,卻不知因何,錐心的刺痛從心髒蔓延開來,骨髓中都泛起了細細密密的苦。
裴彧猛然睜開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