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明蘊之敏銳地察覺到身旁的人似乎有幾分不一樣了。
眉眼如初,卻覆了一身燼冷星沉的風霜。
從前的他雖然同樣冷寂,卻不曾有過這樣的蕭索,如朽木,似沉舟,仿佛千帆盡過。
她無意追尋這份變化的來源,總歸與她沒什麼相幹,微微側首:“殿下?”
視線相及的一瞬,那雙深如古井的眸緩緩下移,落在她腰間。
“那塊玉佩,怎麼不戴着了?”
那嗓音沉啞,隔了許久,他才開口。
明蘊之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腰間。今日衣裳鮮亮,她便沒喧賓奪主地佩戴那些精巧的配飾,選了隻繡着蘭草的香囊戴上。
裴彧不是個注重身外之物的人,隻怕連她今日換了衣裳都發覺不了,怎會突然詢問一隻玉佩?
她思忖一瞬,蓦地想起些什麼,遲疑道:“殿下是說那塊同心佩?”
剛成婚時她的确喜歡得很,日日佩了一陣子。不過記不清是什麼時候,又因為什麼,她将那塊玉佩收了起來。
似乎已有許久不曾佩戴過了。
“嗯。”
裴彧垂眸,眉眼間打下一片暗色:“為何不戴?不喜歡?”
“……沒有不喜,隻是此物貴重,若有磕碰未免不美。殿下若想要,妾身回去便叫人找出來。”
明蘊之覺得他的問題頗有些沒頭沒尾,“殿下問這個做……”
“今日的衣裳,很好看。”
裴彧淡聲道:“很襯你。”
“……?”
明蘊之低了低頭。
原來還是會發現的啊。
她還以為她穿什麼,甚至是穿與不穿,在裴彧眼裡都沒有分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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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以孝治國,陛下也重親情,每逢佳節定要辦宴。皇室宗親齊聚宴飲,一派和樂。
方才在涼亭那一遭,倒是叫康王妃安靜了一整個晚宴。前兒剛被換了人手,她本也不想招惹明蘊之,若非真是氣惱上頭,她才不會……
裴琦從她身邊溜過去,摸到了明蘊之身旁。
明蘊之正盛了一碗酸梅湯喝着,忽然被拽了拽衣袖。
一轉頭,葡萄似的眼睛撲閃撲閃,滿是渴望。
明蘊之失笑,“來人,去給小郡主溫一碗。”
“這酸梅湯瞧着顔色真不錯,”肅王妃坐在一旁,見狀笑道:“東宮的小廚房真是名不虛傳。”
滿宮上下現在誰不知道東宮設了個小廚房,裡頭的廚子做得一手好菜,尤擅酸辣。
方才不就是因着一份糕點,惹出些事端麼?
明蘊之側首:“大嫂可要來上一碗?”
“罷了罷了,這樣酸,也就你和小阿琦這樣的孩子喜歡。”
肅王妃擺手,拒了。
“酸的?”
某個郡王妃聽得此言,忽地捂唇一笑:“太子妃莫不是有了喜訊吧?這樣的好事,莫要瞞着咱們呀。”
“诶?”
肅王妃也想了想:“是不是真有了?”
幾人說話不曾遮掩,聲音傳至上首,麗妃柔聲道:“是聽說太子妃近日愛吃酸的。遙想當初本宮懷着康王的時候,也是嗜酸得很呢。”
此話一出,所有的目光幾乎都彙聚到了太子妃這一處。衆人都瞧見了她面前獨有的一盅酸梅湯,聯想起這幾日的聽聞,頓時熱鬧起來。
就連陛下也往此處瞧了瞧。
陳皇後笑得仁善:
“這麼說,好像的确如此。來人,去請太醫來給太子妃瞧瞧”
“多謝母後關懷。”
明蘊之起身請罪,笑意淺柔:“哪有什麼好消息,不過是兒臣嘴饞,鬧了笑話。太醫日日請平安脈,若有消息,還能不告訴母後與諸位姐妹們麼。”
陳皇後笑歎一聲:“你這孩子太過懂事,何必請罪,罷了。”
明蘊之坐了回去。觸及身側之人看向她的目光,抿唇移開視線。
“還以為東宮特意設個小廚房,便是為了看顧太子妃呢,”麗妃高坐其上,語氣算不上好:“如今看來……”
“麗母妃此話,仿佛是對小廚房一事有異議?”
齊王心直口快,嘴一順就說了出來。且不說他有求于二哥,就說二嫂平日對他和姚玉珠的關懷,他就不可能任麗妃在宴席上陰陽怪氣。
陳皇後掃了他一眼,齊王癟了癟嘴,不說話了。
麗妃被這麼一頂,臉色不大好看。
她揚手,召來裴琦坐在她身側:“自然不是。本宮隻是想着太子與太子妃都是标緻的人,不知生下來的孩子會有多可愛。若能像阿琦一樣,宮中也能熱鬧些。”
陛下看向冰雪可愛的小孫女,沉吟一聲:“東宮子嗣是稀薄了些。”
衆人看向明蘊之的目光瞬間複雜了起來。
明蘊之對此倒習以為常,這些目光比起從前那些,給她帶來的傷害簡直算不上什麼。她淡淡笑着,垂首輕輕啜着茶水。
“禀父皇。”
裴彧放下酒杯,站起身:“兒女福分安能強求。兒臣十五上戰場,從軍數年,折于兒臣刀下亡魂不知凡幾,罪孽深重。”
“……靜山大師曾道,兒臣子孫緣淺,隻待罪業消盡,方能求得圓滿。”
男人聲調平穩,如雪落松枝,清清冷冷。
明蘊之從他站起那刻,目光就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