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險。”
清潤的聲音帶着些如釋重負,“怎麼還是如此冒失?”
明蘊之剛站穩腳步,腕骨還被握在那人手心之中,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微微睜大雙眼。
“……懷璋兄?”
她語氣帶着幾分疑惑,片刻後,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張恣意的臉上,懷疑的語氣變作了笃定:“懷璋兄!”
“不叫我泥猴兄了?”
沈懷璋松開手,上下瞥她一眼,“啧”了一聲:
“堂堂太子妃,也太寒酸了些。我還以為你入了繁華京城,會和戲台子上那些角兒一樣,花紅柳綠。”
“……你是何人?這般無禮,對我們娘娘說話!”
青蕪一聽他肆無忌憚地将自家娘娘與戲子相比,氣得嚷道:“辱沒娘娘名聲可是大罪!”
此人粗略一瞧,約莫有八尺高,比之太子殿下也不差了。容貌英俊,眉梢輕揚,自有一股潇灑之氣。
他腰間别着把折扇,隻怕是那些附庸風雅之輩。
青蕪冷了臉色,想起方才他還碰了娘娘手腕,一個大步擋在明蘊之身前:
“你若知罪,便速速離去,看在你方才救了我們娘娘的份上,饒你性命。”
那人無奈地挑了挑眉,拱手一本正經地行禮。
“微臣沈懷璋,出自益州沈氏,平宣二十二年進士,今任工部員外郎,得太子殿下之幸随行圍獵。”
他作勢要拜:“微臣,見過太子妃娘娘,娘娘萬安。”
“……裝模作樣。”
明蘊之抿起的唇輕輕吐出幾個字,她淡笑一聲,答:“免禮。”
“謝娘娘。”
沈懷璋站起身來,拍拍膝前不存在的泥土,輕笑道:“娘娘怎生一人在此?”
“營地喧鬧,出來走走。”
明蘊之乍見故人,竟有些不知該如何寒暄:“倒是你,怎麼也在此處?”
她是知曉沈懷璋來了西山圍場的。工部這幾年治水頗有進展,龍顔大悅,大手一揮,特許工部六品以上的官員都能來此遊獵。這可是少有的殊榮。
沈懷璋中進士不久,便憑着本事扶搖直上,一躍成了工部中炙手可熱的人物。
她便罷了,他怎麼也一人來此?
沈懷璋:“同娘娘一樣,躲個清閑。”
“你在這兒待了多久?”
明蘊之想起方才她差一點又跌了下去,這溪水雖不深,卻有不少石子,不論是髒了衣衫還是摔了身子,都不好過。
“沒多久,”沈懷璋歎了聲,看了看天色:“也不知是誰,瞧見個背影便能将人認出來。又是誰,盯着臉足足瞧了兩刻鐘才勉強辨出。太子妃請賜教,此般是否太傷人心?”
“哪有兩刻鐘啊!”
明蘊之長久沒聽到這樣無賴的話,頓了頓才駁斥道:“……你無禮!”
“果然京城不比益州鄉下,斥人的話也隻會一句無禮了。”
沈懷璋後退一步,“當年娘娘可是一口一個泥猴,還說微臣該生在林子裡,會握筆寫字便是祖宗顯靈了。”
青蕪:“……啊?”
她的娘娘,會說這樣的話?
明蘊之惱了:“别聽他的!——你跑什麼?”
“沈懷璋!”
……
不遠處的林中,徐公公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
殿下擔憂娘娘風寒未愈,誰知營中無人,一路順着蹤迹而來。
誰知瞧見的竟是這一幕。
徐公公看了看那張如覆霜雪的臉,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夕陽的餘晖落在水面,為二人鍍上了一層遙遠的金色。
略有粗砺的指腹沉沉按壓着玉扳指,像要将其碾碎。
流水之畔,身形窈窕的女子出了些薄汗,臉頰微紅,遠遠能瞧見一些惱意,又極快消散,低頭化作一抹淺笑。
二人相對而視,仿佛有許多說不盡的話。
不知過去多久,她笑意嫣然,似是提議道一同返程。
許久未曾在他面前展露過片刻晶瑩的眼眸,在不知聽說了什麼的時候側頭一笑,似春風拂面,淡化了冬日裡的霧氣。
裴彧凝視着她的眉眼。
那是如今的他,在夢中才會見到的模樣。
秋風卷落了幾片落葉,簌簌的落葉聲裡,明豔嬌俏的女子似有所感,遠遠看向此處。
那輕柔翩然的笑意,在瞥見他的一霎,消失得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