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蠢醒的陸昭昭無法再次入睡,坐在沙發上,面朝陽台,背影看着滄桑。叼着的夾心餅幹今天沒滋沒味的,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此時食物的香氣忽然飄來,身後的大門關上,林時帶着早餐回來。他起得早,每次睜眼,她就看見他晨練回來,還用自己給他的零花錢買早餐。這個時候她隻需要刷牙洗臉,然後載鬼去上班。
可以說從他出現後,她的生活質量飛速提高,一日三餐變得規律,連平時搶不到的飯都有他幫忙買。他的物欲還低到離譜,将“縫三年,補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貫徹到底,衣服鞋子是打折的,拖鞋是湊單的,通訊設備是二手的,頭發是她幫忙維護的。
真是太糙了,和林時養她的時候沒法比。陸昭昭不好意思地撓頭,無力吐槽恩公跟自己過的是什麼生活。
“你對現在的生活有什麼想法嗎?”
她真挺想知道的,畢竟了解了以前他們過得是何種生活,就明白和現在的差距不止一星半點。但對方看起來沒有想法,面上的疑惑讓人心煩。
完蛋,把鬼養廢了。
林時卻不明白陸昭昭所想,隻覺一覺醒來,她跟變了個人似的。他們現在的生活不就是尋常百姓的生活,難道不是嗎?
他困惑地問:“你破産了,家裡沒錢了?”
破産,陸昭昭嘲諷地勾起嘴角,笑死,有錢到沒錢叫破産,她沒錢叫返貧。
“你覺得我們現在活得差嗎?”
“很好啊,冬天不會挨凍,夏天随時乘涼,夜晚不愁光暗;出門幾塊錢就能輕松去想去的地方,随便幾步就可以吃喝玩樂;不用擔得罪王公貴族,被當場打死,也不怕打仗。這樣的生活不好嗎,你為什麼覺得活得差,你不是一直這麼生活嗎?從剛才就要說,你臉色好差,需要去醫院嗎?”
溫溫的鬼手按在女生腦門上,隻摸到正常體溫。但人看起來有些疲倦,眼袋比上班時還重。
“睡不好?”
陸昭昭不敢說自己記起了上輩子的事,便低頭看向破相的膝蓋,把鍋叩給傷勢。轉頭等林時出門,她立馬癱在床上,滿心滿眼是古董。上等的羊脂白玉,金燦燦的銅器,連那個把她臉燒熟的火盆,她都覺着值錢。
啧,這麼一比,林時是真好養活,比李三多好養。她轉頭瞥見躺在地上啃磨牙玩具的大饞小子,默默伸直兩條腿,打算睡回籠覺。
另一邊,踩點打卡的林時來到辦公室,椅子還未坐熱,屬于陸昭昭的文件夾啪地落在面前。忙得找不着頭的鬼哥滿臉歉意,但真的是找不到别人。
“最近工作量爆炸,這些都是昭昭負責的,你幫她跑一趟。放心,都是好說話的鬼,坐個幾分鐘就能走。我還有案子,先走了,你自己打車還是坐地鐵過去。”
被抛下的鬼腦袋發懵,不知所措地拿起文件。雖然他跟着陸昭昭出過外勤,但是他還沒學會和現代人交流。
應該就是她平時問的幾個問題吧,他不确定地想,慢慢走出辦事處。
過了早高峰的地鐵冷冷清清,他頻繁擡頭,确認沒有坐過站。到站後,他依舊要頻繁擡頭,确保沒有錯過任何旅店招牌。直到站在店門外,他仍不放心地擡頭确認。
他不理解被父母主動從地府接回來的孩子為什麼會住在這裡,而且租不起房,隻能在辦事處送的棺材鑰匙扣裡過夜。
“高栎,”見男孩熟練地丢下香燭,他心疼道,“邊吃邊說。多久沒回家了?”
叫作高栎的初中生别扭地說:“半年。”
也就是說三次回訪結束後,高栎在家生活半年就出來工作,監護人也對此表示贊同。林時蹙眉,連帶着說話聲音降低,“他們怎麼能放心。”
在他那個時候,身體健康就代表家裡多出個賺錢的人。年輕的有無限可能的孩子,隻要能養活,家裡就不會放棄他,現在不也該是這樣嗎。眼前的高中生卻穿着褪色的衣服,兜比臉幹淨,桌邊的蠟燭吃了又吃,蠟油被捏成蠟球。
看到資料上男生正在就讀的高中,隐隐有不好的預感。為了驗證猜測,他道:“你還在讀書嗎?”
高栎如他所想,搖搖頭,嘴上說着不在意,心裡難受得要命,“陽間的學費貴,他們有了新孩子,開銷很大。”
死人比不過活人,再優秀的孩子,失去跳動的心髒和長大的資格,便注定要先被放棄。
林時不忍,能做的竟隻是在框裡打叉。
回訪單上的内容發生變化,他按上面的問:“他們有給你生活費嗎?”
“每月五百鬼币。”
五百鬼币,最低标準。
“你不在家住的具體原因?”
“死人會把厄運帶給孩子,所以他們商量讓我出來住。之前那家旅店,省不下錢,我就在這裡兼職。我十六了,可以打工。”
道别的時候,高栎局促地叫住他,“我這樣的,回地府後教育還是免費嗎?”
······
下個回訪對象是葛洪賓,享年78,住在文佳佳樓下。剛才的高栎則該住在二樓,回訪也該是在家裡。
看來這棟樓的鬼全由陸昭昭負責。林時不動聲色地打量四周,還沒拆下的警戒線,樓道裡殘留淡淡的血腥味。能跑的租客全都跑了,剩下的就是跑不動和沒必要跑的,比如葛洪賓和他老伴、文佳佳和她的寶兒們。
然而不是所有人對這棟樓避之不及,看這八百年不見一回的子女擠在裡面,他就體會到陸昭昭的實際工作難度不是一般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