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啊,姜未晞!
隻是……這麼多火油要拿來幹什麼?
濃煙騰起時她已翻出窗棂,遠處山脈雪頂在月光下泛着冷藍。
這是不知是多少世紀,她從那幾個蒼厥商人腰間的金狼頭佩飾難以判斷。
右腿突然傳來鑽心刺痛,她低頭見裙裾滲出血迹。
方才跳窗時被鐵蒺藜所傷。
這具身體的痛覺神經異常敏感,她不得不咬住發帶防止呻吟出聲。
身後馬蹄聲漸近。
姜渥丹跌進蘆葦蕩的瞬間,忽然想起實驗室裡那盆她照顧不慎,緻其枯死的綠蘿,也是這般莖葉低垂。
不過它的根須浸在過量的營養液裡。
蘆葦倒是野蠻生長。
蘆葦根莖帶着腥甜的土腥味。
她在畔邊找到幾株止血草,她快速揉碎幾株敷在傷口。
追兵的火把在百丈外晃動,這個距離足夠布置陷阱。
“往哪跑!”追捕者彎刀劈開葦杆的寒光近在咫尺,姜渥丹突然蹲身扯動畔邊的沙土袋。
一時,砂土濺起糊住馬和人的眼睛,她轉身奪刀,嘶的一聲——刀刃沒入馬腿,馬匹哀嚎,她借力滾向淺灘。
蒼厥人墜馬的悶哼與馬匹嘶鳴交織,她趁機摸走對方腰間的火石。
浸水的火絨在掌心搓動時,她意識到其可能會緻使火石不能使用,此取火工具沒有現代方便。
她忽然想起以前跑深度學習,低頭玩手機時,看過的營銷号講解打火機的制造方法——
她能不能在古代造個打火機出來?
冰涼的河水浸透裙裾時,對岸忽有馬蹄聲破水而來。
玄色大氅掠過她月白色衣袂,馬上人挽弓的姿勢讓她想起敦煌壁畫裡的飛天神将。弓是四尺反曲弓,箭羽用鷹翎毛制成。
三支鳴镝箭擦着突厥人耳畔釘入胡楊樹幹,驚得馬匹人立而起。
箭簇入木三寸仍嗡嗡震顫,姜渥丹迅速計算着初速度:至少需要八十斤拉力,來人右臂肌肉維度應當……如美國隊長!
“小女子遭人拐騙至此,彼輩意欲販賣,求壯士搭救!”姜渥丹大呼。
“烏丹,朔北十三部的規矩是不過烏角嶺。”來者清冷聲線裹着砂礫般的質感,馬上人勒缰駐馬,腰間鎏金錯銀的橫刀卻未出鞘,“還是說,爾等想試試定遠晏家的穿雲箭?”
他說“晏家”時下颌線條驟然緊繃,如同壓抑着某種深入骨髓的痛楚。
姜渥丹望着這個男人,與她想象的歐美肌肉男不同,他肩寬卻精瘦,兩頰微微凹陷,劍眉星眸有一絲少年氣,不過氣勢仍無比威猛——總而言之,是個中式大帥哥。
她瞧着他,突然腦子裡竄出來哪門子史書的記載:光福年間,定遠将軍晏慎之因贻誤軍機被奪爵,與其子嗣流放戍邊。
眼前人粗麻短打難掩挺拔如松的脊梁,指節卻布滿木刺劃傷的新痕。
他握缰繩的姿勢帶着長期使用某種長柄工具的慣性,左手拇指有被刨刀削過的舊疤——恐怕是個左右手都通用的木匠。
蒼厥為首者烏丹稍頓,卻仍咬牙硬撐,冷笑道:“我等數人,你卻孤身一人,勸你莫趟此渾水,惹禍上身,隻怕悔之晚矣!”
男子聞言,淡淡一哂,眼神愈發深邃。
雪亮刀鋒出鞘的刹那,姜渥丹嗅到木香混着鐵鏽的血味。
蒼厥人揮刀斬向男子左肩,卻劈中半截青黃竹筒。
“漠北的狼,連榫卯都咬不碎。”男子腕骨輕轉,刀挑起突厥的五寸鐵錘,猛力一拽。
烏丹踉跄半步,頸側赫然抵着支棱開的竹片,鋒利斷口沾上略微鮮血。
風卷起男子散落的鬓發,露出耳後黥着“戍”字的疤痕。
“破軍星……”有人認出了男子手中的那把刀,用蒼厥語驚呼,自己的刀刃卻當啷落地。
有人面如死灰倒退三步:“四十年前碎虎符退萬軍的晏慎之,不是早就葬身狼腹了嗎?”
烏丹的彎刀在沙地上劃出痕迹,鷹隼般的眼珠盯着男人腰間鼓起的箭囊:“如今金狼旗釘在烏角嶺,晏家人如今打算用穿雲箭毀約開戰嗎?”
男子愣住片刻,随即橫刀入鞘。
烏丹見男子無意再戰,彎刀突然指向姜渥丹,說道:“漠北買賣講究誠信。”
他将刀柄重重插進沙地:“那丫頭是我等從販子那買來,你要麼付起十匹絹的贖身錢,要麼讓這丫頭的血澆透你的松脂!”
原來這蒼厥首領是僞裝成商販,是為買……她?
為什麼?
姜渥丹思索。
“一兩銀。”男人摸了摸刀鞘。
“你當打發乞丐……”烏丹揮刀要劈,刀刃卻撞上一根橫道的長線,河灘卵石下突然彈出三枚粗糙“竹箭”。
這是姜渥丹提前布好的陷阱,如今隻需火石引燃長線就可以将所有蒼厥人包圍。
可是,那火石不一定能用。
怎麼辦?賭一把?
但那烏丹見自己落入陷阱,趕忙道:“一兩就一兩。”擡手接住男子扔來的碎銀。
然後他啐了口血沫策馬離去。
蒼厥人遠遁,山林間重歸寂靜。
男子俯身遞來水囊。
“多謝壯士相救。小女子姜渥丹,感激不盡。”姜渥丹仰臉接過飲水,她特意讓設置陷阱時落下的額角淤青映着月光,更能惹人生憐。
這具身體确實生了副好皮相,杏眼瓊鼻透着江南煙雨的柔婉,最适合讓男人想起深閨裡需要呵護的菟絲花。
男子卻皺眉避開她的目光:“晏邦彥,不過是個山野村夫,不足挂齒。前方五十裡有軍屯,某可護送你歸家。”
原主逃婚遁走,回去豈不是送死!
姜渥丹眼珠子一轉,開始演戲。
她突然拽住晏邦彥的衣擺,又緩緩攀上他的手掌。
她的淚珠順着鴉青發絲滴在他手背,卻感覺那層劍繭細微的顫動,“郎君既買下我……”
晏邦彥看着她哭紅的眼睛,雖心軟,但又覺得此女身份不明恐成禍害,可是她确實過分好看,像兒時祖父給他買來的金絲雀。
“姜姑娘可知曉。”他抽回被攥出月牙印的手掌,“晏某養不起閑人。”
……是她演技不行,打動不了觀衆嗎,無聊,裝都不想裝了,下次再對着鏡子練練。
她回收了自己沁出的小淚滴,歎了一口氣。
她見着河面忽然漂回來半截箭杆,用腳尖勾起遞給晏邦彥:“穿雲箭第三道尾羽該用紅隼翎,郎君拿沙雞毛充數,怕是連烏角嶺的麻雀都唬不住。”
此時夜風穿過蘆葦蕩,驚起栖息的寒鴉。
晏邦彥被她這番說辭震住:“你這細皮嫩肉的城中丫頭怎這都能看出來?”
他對上她那一雙波瀾不驚的墨玉眸。
晏邦彥不接。
她把那箭杆往地上一/插,說:“郎君可知,破軍星今夜當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