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節帥!”向子扶推開周圍的三人,帶着青一塊紫一塊的臉跑到節度使張寰嬰前跪下道,“此女禀報商隊遇襲,于是屬下立馬組織人馬前來救援,卻不料半個突厥人的影都沒見着!”
向子扶的話音剛落,節度使張寰嬰的眉頭便微微蹙起,半濁半清的眸掃過場中的衆人,最終落在晏邦彥和姜渥丹身上。
“這兩位真是……好生面熟啊。”張寰嬰拇指撫過碧綠寶石,半眯着眼睛思考了一會,“嘶,本帥想起來了,這不是晏尚書的兒子和姜令史的女兒嗎?說起來本帥與你們兩位的父親甚有淵源,唉,晏小公子,本帥也為你祖父冠貞侯可惜啊,當年也在莊平帝面前求了不少情呢。”
但他突然話鋒一轉,聲音陡然變得陰冷——
“姜未晞姑娘,你在蘇公壽宴上一笑傾城……這般費心引得王爺側目,此番玲珑心思,本帥以為你已得償所願嫁入王府,卻不料你逃遁至邊疆地帶,如今卻還和流放的罪人之後一同,還謊稱商隊遇襲,甚至擅闖軍營!”
他頓了頓道:“本帥着實不懂女人的心思,隻想問問你,你究竟要做甚?”
“姜未晞?”姜渥丹聽見晏邦彥把原主的名字咀嚼在咽喉。
姜渥丹見節度使垢污姜未晞,臉瞬間冷了下來,但須臾就恢複如常了。
她把李蘊交給司徒愛笑攙扶,上前一步,拱手行禮,語氣沉穩道:“禀節帥,商隊遇襲之事事發突然,突厥人行動迅速,到向軍司馬來時,突厥人已經逃之夭夭,民女擔心延誤時機,這才擅自行動。至于擅闖軍營,實屬無奈之舉,還請節帥明鑒。”
“好個伶牙俐齒。”張寰嬰忽然撫掌大笑。“子扶啊,你覺得姜姑娘說的話,你能信服嗎?”
“屬下說了,屬下來之時未看到突厥兵一個子!”向子扶神色兇戾。
“禀節度使大人,突厥人在此。”晏邦彥緩緩啟齒,他抓起地上一個玄衣人的屍身,粗暴地撕開屍身襟口,青狼首圖騰随着皮肉墜地悶響砸在向子扶靴前。
鮮血震得向子扶軟了膝蓋。
那一刹那——
張寰嬰仿佛回到了年輕的時候,他看到晏慎之踏進尚宸殿,玄鐵甲胄上凝結的冰碴正簌簌墜落,他左手提着的突厥“頭狼”斷頸處還在汩汩湧血。
“咚”的一聲悶響,首級滾出三丈血痕。
年輕的晏慎之甩了甩手腕,咽喉處猙獰的刀疤更顯其桀骜,他道:“陛下,您要臣做的,臣做到了,這次要賞臣鸩酒還是白绫啊?”
全場寂靜,等着皇帝怒發沖冠。
莊平帝李胤康卻仰頭大笑:“朕欲賜愛卿黃金千兩,并加封卿為冠貞侯!”
此時,張寰嬰感受到了一模一樣的隻屬于晏家人的壓迫感。
他不自覺佩刀豁然出鞘三寸。
但,張寰嬰俯首對上了晏邦彥的眼眸。
是琥珀色。
終究沒有晏慎之那般幽黑,終究是“淡了三分”。
他意識到,自己把潛意識裡想說的話,說出來了後,他咳嗽了兩聲。
李員外舉止雍容,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打着圓場:“幾位公子小姐都是貴胄之後,切莫傷了和氣。”
他笑眯眯地看着晏邦彥:“就是算流放,也未必沒有東山再起之日。”
張寰嬰看了一眼李墉,歎了一口氣道:“至于突厥人的事,還需從長計議。盟約雖在,但狼心果然未泯,本帥得傳訊禀報,且向狼騎左賢王要個說法!”
“但,姜姑娘——”張寰嬰話頭又扯上她了!
服了!
姜渥丹大腦CPU開始飛速運作。
卻聽見李墉大喊:“閨女!”
姜渥丹汗顔,您閨女之前躺我懷裡這麼久了,您老人家才看見她?
李員外廣袖一拂,立馬下了馬車,從司徒愛笑那裡一把奪回女兒,眼淚像下冰雹一樣往下掉:“閨女啊!閨女!爹爹總算找到你了!爹爹不逼你吃藥了。”
李蘊極大概率是被他爹給吵醒了,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嘴裡剛說完“爹爹”就又吐出一大口血。
“蘊兒咳血了!”李員外突然慘叫,吓飛了幾隻嘎嘎叫的烏鴉。
張寰嬰指節捏得咯咯作響,扶額道:“行了啊,找到了就行了,不如先将李姑娘送回府中休養!”
張寰嬰擺了擺手,幾名鐵甲衛立刻上前,将李蘊從李墉那裡奪走,抱上馬車。
“向子扶。”張寰嬰的聲音再次響起。
“屬下在。”向子扶立刻上前,恭敬地行禮。
“你此次行動雖有功,但本帥帳下的兵卻連一個罪民,一介弱女子,還有呃……”張寰嬰眼神瞟着司徒愛笑,此人太過于平平無奇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看慣天命将星的他一時不知道怎麼形容這位,于是跳過。
“本帥命你即刻回營,閉門思過三日,期間不得離開軍營半步。”他聲音冷冽,不容置疑。
“是,屬下領命。”向子扶低頭應道,表面并無怨言。
張寰嬰點了點頭,随後揮了揮手:“回營。”
臨走時,向子扶回頭狠狠瞪了晏邦彥一眼。
姜渥丹朝向子扶做了個鬼臉。
“你!”向子扶被鐵甲衛架走了。
姜渥丹原本想松一口氣,卻突然瘆得慌。
她看見,車簾被夜風掀起又落下,斑駁樹影在李墉臉上遊走,李墉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她,一改那和氣慈善的模樣,仿佛要把她啖食殆盡。
不一會。
此地唯餘寂靜,也隻剩滿地狼藉。
還有——周春芽的屍體。
晏邦彥說給她倆說那是周春芽時,姜渥丹喉間泛起莫名的苦味。
一方枯骨,再也不見姣好面容,蛆蟲從空洞的眼窩跌落,一截斷掉的桃紅綢緞,此刻正纏在森森肋骨上随風飄蕩。
姜渥丹雖也隻見了周春芽堪堪幾面,但仍回憶得起她倚袋輕笑,她那股潑辣勁說是牡丹也不足為過。
她見白骨右掌緊攥成拳,指縫裡卡着一枚元寶。
姜渥丹輕輕歎了一句:“愛錢的姑娘。”
她突然笑出聲,笑聲把晏邦彥和司徒愛笑吓了一跳:“商家之女,暴屍荒野,無人問津。縱是員外的千金,皆有衆人争先恐後前去相救,偏偏邊境商家之女,卻隻能如棄物般被冷落,屍骨還未寒。”
晏邦彥見姜渥丹情緒低落,扯下馬背上遮木雕的白布遞給她。
姜渥丹微紅的眸子仿佛内裡閃爍着銀星,她從她手裡接過,給周春芽蓋上。
她拂開她屍骨上的蛆蟲。
她見此處古木參天,虬結生根,萬年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