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衣襟散亂,膝蓋磕破,鮮血汩汩滲入青石闆縫,可憐極了。
圍觀的人卻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這女人,是從夫家逃出來的。”
“說是個寡婦呢,家裡那個男人喝死了。”
“可不是?她一個人跑出來,想做什麼?”
“被人逮到了吧,她男人家的叔伯不願意,說她不守婦道。”
李蘊聽得皺眉,再看那女子,眼角青腫,嘴唇被磕破,整個人瘦得像是風裡飄搖的枯草。
可即便如此,她一雙鳳眼仍透着冷光,死死盯着那幾個按住她的壯漢,一言不發。
那種沉默,像是烈火燒到極緻後的死灰,又像是暴風雨前的壓抑。
李蘊忽然心生憐憫,取下發間的一隻牡丹銀簪,遞給了旁邊的小販,低聲道:“松手吧,我買她。”
“哎呦,這位小姐看着溫溫柔柔的,沒想到還挺會憐香惜玉。”小販一愣,旋即眉開眼笑,連連點頭。
李蘊未作聲,隻靜靜看着地上的女人。
周春芽的臉上還沾着污泥,她仰頭望了李蘊一眼。
“你買了我?”她低啞着嗓子,嗤笑,“你要我做什麼?去你府裡做丫鬟?”
李蘊微微蹙眉:“我不缺丫鬟。”
“那你要我做什麼?”
“吃飯。”
“……?”
“你看起來像是很久沒吃飽過了。”李蘊淡淡地說道,“我不想讓你餓死。”
周春芽看着她,半晌,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微黃的牙齒,像是瀕死的野狗終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咬着牙說:“好啊,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那天,周春芽吃了整整一整隻雞,一碗米飯,半斤豬肉,外加兩壺烈酒。
李蘊坐在她對面,看着她狼吞虎咽,面無表情。
直到周春芽吃飽喝足。
她放下酒碗,眯起眼睛打量她:“你是個什麼人?”
李蘊回望她,淡淡道:“李墉的女兒。”
“呸!”周春芽冷笑,“那狗東西的女兒,還能做好事?”
李蘊沒有生氣,她隻是靜靜地看着桌上的油膩殘渣,過了片刻才輕聲道:“我也不知道。”
風吹過,屋外的人市仍舊喧嚣不已。
周春芽嗤了一聲,突然擡起袖子,擦掉嘴角的油漬。
“算了。”她甩了甩手,“你既然買了我,那我以後,就跟你混吧。”
——她們的相識,是在風塵與春天中。
一個是商賈之女,看似錦衣玉食,實則囚籠困獸;
一個是逃亡之女,背負恥辱與唾罵,命如草芥。
她教她識字。
她說要重新開始,她叫她給自己取個名字。
她頓了頓,說:“春芽吧,春天裡生長的春芽。”
于是,她在春寒料峭中野蠻生長,成了衆人熟知的米鋪富婆周春芽。
李蘊說着說着又咳嗽起來。
姜渥丹聽着聽着,卻漸漸紅了眼眶。
在古代,順從丈夫才是箴言,被家暴是婦女自己的問題,逃跑?那是不守婦道,是該被抨擊的不貞!
去你大爺的封建社會!
“後來,阿爹執意要把我嫁給葉擎雲,春芽她……她有着我從未曾有過的膽識。”她的嗓音發顫,痛楚正欲穿透她的骨髓,
“她叫我逃跑……”
話音未落,她的肩膀猛地一抖,淚水終于決堤砸落在她絹質的衣袖上。
姜渥丹沉默地看着她,片刻後才緩緩靠近,指尖輕輕搭上她的肩,安撫地拂了拂。
李蘊喉嚨裡像是堵了一團棉絮,吞咽數次,才繼續啞聲道:“可是你也知道,春芽被葉擎雲害死了。”她的指甲狠狠掐進掌心,似要将血肉撕裂,“所以,我做了這一場戲……我要找到一個人,幫我殺了葉擎雲。”
“你父親看起來愛極了你,難道你不願嫁,他就不能通融?”姜渥丹微微蹙眉,她沉吟片刻,才開口道。
“愛?”李蘊怔怔地望着姜渥丹,嘴唇翕動。她似是低語,又似是自嘲地喃喃:“我也以為……”
她的話還未說完,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小姐!小姐!”婦人氣喘籲籲地奔進來,臉色煞白,“老爺來了!”
姜渥丹微微挑眉,李蘊則是猛地攥緊衣袖。
李員外果真親自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