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王羲之隻是擡頭看了一眼,與一姑娘對視,出于禮貌點了點頭,并沒有進涼亭的打算,繞開走遠了。
郗璿的心情很雀躍,心間抹了蜜一樣泛起層層的甜,身旁争執的聲音都變得悅耳起來。
有些人天生自帶神力,某一句話某一個眼神某一個動作,都能無不例外地徹底沁透他人的全身。
對于郗璿而言,王羲之便是如此。
感受着午時溫暖的風,眺望遠方的遠景,順便看熱鬧般看兩人吵到了哪裡。
卻忽然聽一道山澗清泉般溫潤悅耳的聲音道:“二位不必争執,在下有辦法。”
回頭,清冷冷的山間,迎面走來一名男子,白衣玉冠,衣袂間帶着清爽的風,就這麼如同九天流雲般闖入人的視線。
或許他出現得太過突然,任雨叉腰不客氣道:“你這人好沒有禮貌,竟然躲一邊偷聽我們說話。”
王羲之面帶微笑,欠了一身道:“無意冒犯,此處安靜,在下也是無意中聽到的。”
其實涼亭地處高位,周圍稀稀拉拉種了幾顆大樹,近日又是個有風的日子。說出的話,早不知被風帶去了什麼地方。
但自從與庭院中的女子驚鴻一瞥,冥冥之中有道聲音不停地提醒他,駐足,并上去看一眼。
明明已經離開了一段距離,心中那道聲音越發大,最終他選擇聽從本心,繞了遠路,上了山。
少女斜斜靠在庭院一角,樹影斑駁,墜在她未佩珠钏的烏青發間,廊外忽然卷起了桃瓣的風,白瓷般的肌膚上落了瓣,流過羊脂玉山的肌膚紋理。
明亮的杏眼秋水含波,注視人的時候,極為認真,幹淨純粹到容不下半分的雜質。
一時間竟羞于繼續往前。
而郗璿仰賴一副乖巧的容貌,也隻是表面的平靜,内心敲鑼打鼓,都有些不知所措。
唯有任雨這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丫鬟,内心最為鎮定,還為了挽回一點面子,故意哼了一聲,頤指氣昂問:“那你說說,你有什麼辦法?”
王羲之笑了笑,想看孩子般看着她,兀自在懷裡掏了掏,掏出了一支毛筆和墨塊,當即開始磨起墨來。
他是要給樸素的扇子增添點文人風雅。
任雨呆楞了,沒想到有人出門在外都帶上筆墨!
郗璿不自覺被吸引,慢慢起身走過來,凝神細看。
王羲之挽了長袖,提筆就開始在長黴點的扇子上作畫。
他下筆有神,沒有一絲猶豫,一切了然于心,不一會兒扇面上的畫覆蓋了之前的黴印,黴印沒有顯得礙眼,反而成了畫中的點睛之筆,一切皆是妙不可言。
婆婆見着男子上來後,二話不說就在自己的扇子上亂畫,還有些生氣。
但落了幾筆後,扇子一下子有了靈彩,不自覺看着入了神,忘記了之前要說的話。張着嘴,不知是在運量話語,還是在感歎畫的精妙。
郗璿的眼神也随着男子筆尖的韻律而動。
扇面上畫完了簡單的一副山水圖,王羲之擡眸,正正與郗璿對上了視線。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世間萬物的每一處黑黑白白都仿佛成了一種饋贈。
還是丫鬟任雨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反應過來,王羲之伸手在跟她要扇子。
郗璿遞了過去,他接過後繼續低頭畫作。
寥寥數筆,漫山遍野的桃花呼之欲出,桃花翩然,還提了一首《桃夭》的詩。
那首詩仿佛也融入了這景中,既不奪人眼球,也不顯得毫無存在感,一切都剛剛好,一撇一捺似乎都充滿了桃花的芳香。
漫山遍野的桃花,加之容貌恬靜的姑娘,襲進王羲之腦海的,便是詩經裡的《桃夭》,于是下意識便作了這樣一幅畫。
遞給人家姑娘的時候,他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謙虛道:“這樣一副扇子,婆婆應該也不會推脫了。”
郗璿點頭:“我倒是覺得那幾兩銀子少了。”
婆婆:“不少不少。”
任雨:“那婆婆可以安心手下這幾兩銀子了吧。”
“哎呦。”婆婆苦笑,“被套路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欺負我這個老太婆。”
雖是這麼說,但眉眼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其餘幾人也相視而笑。
這下子,之前的矛盾迎刃而解。
而因為郗璿的目光太過于直白,直勾勾地盯着男子看,嘴角含笑,任雨輕聲提醒道:“小姐。”
任雨覺得今天小姐怪怪的,再次拉了拉她。
任雨自小陪在郗璿身邊,能察覺她的細微變化。她見過郗璿跟不少男子打過交道,從來都是從容淡定的,她今天這種狀态是第一次。
這位王公子不就是長得風雅了一點,會畫畫了一點,寫的字好看了一點,但至于麼。再說了,小姐也不差啊。
依她看,小姐的字和畫比這位公子強多了。
任雨瞥見小姐耳朵有些微紅,不服氣道:“我家小姐自幼畫得一副好畫,寫得一副好字。她也會,隻是沒有筆和墨。”
她本意是想提醒小姐她也不差,卻沒想到自己話一出口,小姐不止耳朵紅,臉頰也微微泛紅。
而那男子聽了她的話,更興奮了,忙從懷中掏出一支筆,邀請小姐一同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