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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燕山府衙正堂。
王安中端坐案前,望着堂下。
堂下擺放着一個精緻的紫檀木匣,兩名金國使臣坐在一側,冷眼看向王安中。
“這就是張覺的首級?”其中一人問道。
王安中面上笑呵呵:“正是。此人膽大包天,竟敢做出此等悖逆之舉,為保我宋金兩國盟約,我朝皇帝陛下急命......”
“打開。”金使驟然打斷。
堂内空氣凝固了一瞬。王安中喉結滾動,示意親兵上前開匣。
當木匣掀開的刹那,一股刺鼻的石灰味撲面而來——這顆經過精心修飾的首級,面色青白,雙目緊閉,發髻梳得一絲不苟。
金使捂住鼻子,湊上前去打量。
一時之間,整個正堂寂靜無聲。
“此人果真是張覺?”金使悶悶的聲音傳來。他捏起那顆頭顱的下巴,翻來覆去地檢視着。
“當然!”王安中言之鑿鑿,“本官親自驗明了真身。”
金使面上露出猶疑之色,看向坐着的另一人。
那虬髯大漢大步上前,盯着那顆頭顱看了半晌,突然,他一擡手,掀翻了整個檀木匣。
“你們南朝人把我們當猴耍呢?!”他暴怒起來,“真當我們不認識張覺嗎?”
那顆頭顱不偏不倚砸在王安中胸前。官服霎時染上一片污血,驚得這位宣撫使踉跄後退。
“素聞宋人重信守諾,今日方知全是欺世盜名!即刻交出真張覺,否則我等立即言明大金國皇帝陛下!”
王安中内心氣急。
昨日跟密信而來的還有王黼的手書,如今那一行字正在頭腦中閃過。
“事若敗露,殺張!”
王安中隻得低聲下氣,咬牙:“将軍莫要生氣,我等這便喊張覺過來。”
“不必惺惺作态!”金使一腳踢開滾落的首級,“我們要親眼看着你們行刑!”
王安中揮揮手,心腹立刻跑了出去。
屋内安靜下來。
王安中讨好的朝金使笑笑,拿起杯子,掩飾性喝了口水。
“不知兩位大人在貴國身居何職?”堂前氣氛凝固,他有意活絡兩句。
誰知這兩人竟都是悶葫蘆一般的性子,完全坐視不理,王安中不免氣悶。怪道之前大名府的梁知府來信說這些女真人蠻橫無禮。他堂堂一介宣撫使,對這兩人已算是折節下士、客氣周到,竟遭如此無視,他便也不再張口,微閉上眼睛,等候心腹将張覺押來。
一柱香的時間過去,府衙前出來喧鬧的聲響。
王安中睜開雙眼,下方兩名金國人也齊齊起身。
完全不似那日棄城逃亡時的狼狽,此刻張覺雖然雙手被縛,但他頭戴玉冠,身着錦袍,通身的氣度好似是來做客的貴公子一般。見着屋内的兩名金使,竟還微微一笑,仿佛早知有此一劫。
“張将軍别來無恙啊。”一名金使陰恻恻道。
張覺不答,隻将目光投向王安中。那眼神似笑非笑,王安中連忙将眼神移向金國人,避開他的注視。
“咳咳!”王安中強自鎮定,起身宣讀诏書:“奉聖谕,叛将張覺......”
“王宣撫何必念這些虛文?”張覺放聲大笑,打斷王安中,“直接說你們宋廷要拿我項上人頭讨好金人便是!”
王安中面皮一熱,惱羞成怒地拍案喝道:“大膽!爾背信棄義在先,竟敢污蔑我朝?!來人!”
早已埋伏在外的士兵轟然湧入,将張覺狠狠按倒在地。臉頰貼在滿是塵土的泥地上,張覺嘴角卻扯出一抹譏諷的弧度:“今日殺我取悅金人,來日......”士兵手起刀落間,一顆頭顱已經滾落下來,溫熱的鮮血流了一地,端着水盆的小厮急忙過來潑水打掃。
王安中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一言未發地看向金國人。
兩名金使卻已迫不及待地圍上前來。其中一人一把推開端着水盆的小厮,親手拾起那顆仍在滴血的頭顱,放入剛才裝那假頭顱的木匣中。
“南朝皇帝果然深明大義。”另一人向王安中深施一禮,這回,他們的态度完全不似之前的冷淡,“願金宋之盟,如太行山嶽般永固。”
王安中勉強還禮,胸口卻像壓了塊巨石。他看着金使捧着木匣揚長而去的背影,想起張覺臨死前那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知道,有些事一定要發生變化了,但他不能預料到究竟是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