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德帝姬素來謹慎,若無要事絕不會貿然來信。想必是借了郓王爺的路子,才能将信送到這千裡之外的邊關。
他迅速拆開福金的信箋,目光在字裡行間快速掃過。
福金害怕信件被人拆開看了,隻好将張覺被殺一事假作八卦告訴賀庭之,又隐晦的提醒他們多加操練,注意防範金兵。末了,還特意囑咐要将此信中的消息轉告嶽飛,
賀庭之撇撇嘴,咕哝道:“這麼久不給我來封信,來信了還讓我給别人看!好好好,誰讓我一開始就被你吃準了。”
校場那頭,嶽飛仍在帶隊操練。一闆一眼,十分認真。
“鵬舉!”賀庭之高聲喚道。
嶽飛這才注意到校場這頭的賀庭之。他立即收槍入鞘,對身後士兵沉聲道:“繼續操練,不得懈怠!”說罷快步走過來,汗水順着他的下颌滴落,在沙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坑。
“何事如此着急?”
賀庭之遞過那封已被汗水浸濕的信箋:“帝姬來信,特意囑咐要給你過目。”
嶽飛面露詫異,有些不知所措:“這......帝姬給你的私信,嶽某看有所不妥吧?”
“沒什麼不合适的,帝姬若無要事,不會給我寫信。”他拿胳膊肘捅捅嶽飛,語氣裡帶着一絲醋味,“你是不知道,你去年戰金國人那一場被馬兄告訴了帝姬,她可是在我們倆面前誇贊了你好久,若她是個男兒身,想必早來真定府尋你了。”
嶽飛聞言耳廓微紅,雙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接過信件,臉上泛出一絲笑意:“哈哈哈哈,你這是抱怨帝姬不給你來信嗎?”
他邊說邊低頭細讀起來。片刻後,困惑地擡頭:“張覺被殺?此人是誰?”
賀庭之也聳聳肩表示不清楚。
嶽飛隻好繼續往下看去。
“注意郭藥師——郭将軍一心為國,帝姬怎可這般無端猜忌?”嶽飛臉色明顯不好看起來。
賀庭之自然知道茂德帝姬時不時就會有些驚人之舉,卻不好和嶽飛直言,他想了想道:“郭藥師與張覺同為遼國降将,帝姬想必是擔憂張覺之死會讓其他遼降将心生芥蒂。”
嶽飛搖搖頭,不贊同道:“即便如此,郭将軍如今既為我大宋守将,自當以誠相待。若因無端猜忌寒了将士之心,反倒不美。”
見嶽飛面露不滿,賀庭之不便多說,隻示意他繼續看信。
“多加操練,提防敵國來犯?如今我朝和金軍聯盟,敵國指的是遼?”
“我想她說的是金國。”
賀庭之便将完顔宗望一行人在汴京城的所說所做一一道來。
嶽飛沉思。
“金人雖桀骜,但盟約在前,想必能夠束縛一二,不過帝姬所言極是,兵者國之大事,确實不可不防。”
他拍拍賀庭之的肩,力道之大讓後者一個趔趄:“告訴帝姬,咱們這訓練可一日不曾懈怠,讓她放心好了。行了!你也快來吧!”說罷抄起長槍,摟住賀庭之的脖子,将人一齊帶回校場中,繼續操練起來。
*
賀庭之的回信很快,沒過多久,福金就收到了。她迫不及待的從石榴手中接過信件。
自從知道張覺被殺後,她寝食難安,生怕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金國就大舉南下,直搗汴京,到時就愈發難以挽回。看着自己的這位“父皇”整日裡不是在上清寶箓宮裡修道,就是在艮嶽裡開宴,福金更加憤怒,自己簡直就是皇帝不急公主急!
直到賀庭之終于來信。
她不在乎賀庭之說了什麼,隻想知道嶽飛的反應。這位未來的抗金名将,是否已從張覺之死中嗅到危機?
她滿懷期待的打開信件,一字一句讀了起來。
信紙展開時帶着邊關特有的塵土氣息。賀庭之絮絮叨叨寫滿三頁紙,從真定府的風物說到軍中趣事。福金耐着性子快速浏覽,終于在末尾處找到寥寥數語:
“鵬舉言必不負所托,已加緊操練士卒......”
“就這?”福金不信邪地将信紙又翻了一遍,終于确定,就是隻有這麼幹巴巴的一句。
“我耗費心機的警示,就換來一句‘加緊操練’?”
她氣得一巴掌拍向桌子:“好你個賀庭之!——”
福金“哎呦”一聲,拍得太重,整個手掌都疼了起來。石榴連忙捧起她的手輕輕揉按,忍俊不禁道:“帝姬方才不是還盼着賀郎君來信?怎麼......”
福金抖摟抖摟信件,紙張被她弄得嘩嘩作響。
“我要的是嶽飛的應對之策!結果就給我一句‘已知此事,保持訓練’?這等敷衍之詞有何用處!”
石榴知道福金這些天十分的煩悶,卻不知是因為何事,此刻見她被賀庭之的一封信氣得絲毫沒有往日的沉穩,不由困惑地眨眼:“那帝姬期望他們如何回複?”
“至少該告訴我他們對郭藥師的防備之策!若金人南下,他們打算如何布防、如何反擊......”
“帝姬說什麼金人南下?”石榴小心翼翼地問,“兩國不是已經締結盟約,正在合力攻遼嗎?”
福金看着石榴不解的雙眸,像是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她突然冷靜了下來。
是啊——在這世上,唯有她知曉未來的走向。在所有人眼中,宋金盟約堅如磐石,兩國正合力攻遼。在這擠滿了主和官員的朝廷上,誰會相信,誰又願意相信金人有鐵騎南下的一天?誰又能想象,大宋的邊軍會毫無還手之力,讓金軍如入無人之境般直接兵臨汴京城下?
這一切,隻有她一個幾百年後的穿越者才知道。
她低頭看着信紙上那句簡短的回複,忽然想明白了。她因為知道曆史,天然的對嶽飛這位曆史上鼎鼎有名的抗金名将抱有好感,全身心的相信他們會有一個周全的辦法去解決,但此刻的嶽飛,不過是個籍籍無名的邊軍校尉,既未經曆靖康之恥,也不曾統領千軍。在所有人都在為盟約歡欣鼓舞時,他又能做什麼?除了操練手下那幾十個兵卒,他還能如何?
“我太苛求了......”福金輕歎一聲,将信紙仔細折好。福儀殿裡的小中官領來一批新發的冰,正哼哧哼哧地塞到冰鑒裡,福金想起那個在史書中讀到的、即将到來的寒冬。
作為穿越者,這份先知先覺既是饋贈,也是重擔。她不能指望古人未蔔先知,更不能将改變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他人身上。公主的身份給了她桎梏,卻也給了她遠超普通人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