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瑤華在桌下輕輕踢他的腳,面上鼓勵道:“不着急,姐姐知道你是擔心姐姐,不是故意懶惰,既然是事出有因,慢慢補上也就是了。一天多寫兩張大字,多默寫一篇文章,用不了多久就能補回來了。”
“嗯嗯,我聽姐姐的。”明甫光猛點頭,還橫了楚明霁一眼。
楚明霁失笑。
飯罷,明甫光去書房補功課。
明瑤華在院子裡走走消食,又去看了大陶缸裡遊動的幾尾魚兒,神思清明,不免思忖起未來的打算。
說起來他們一家三口如今是相依為命狀态,家裡大人都沒了。
她的母親盧太太中年産育第二個孩子時元氣大傷,撐了兩年就去世了。父親明老爹在妻子逝世後也沒續弦,一邊教養孩子,一邊當教書先生。
他當年也是考中過二甲第二十六名的進士——咳,這是明老爹時時挂在嘴邊念叨的,他的人生高光時刻。
後來随着吏部的安排,到陝西做了六年縣令,吏部考核評了個優,本來能調到江南富縣當縣令,但明老爹稱病辭官了,帶着錢财回家鄉買了百來畝良田,當起了富家翁——明瑤華小時候好幾次聽盧太太提到這事,長籲短歎地喊心口疼,要是明老爹繼續當官,憑他的才幹,保不齊能給她掙個知府夫人當當。
明老爹總是笑笑,回頭或是買一根銀簪,或是買一個銀手镯回來送給盧太太,盧太太收到首飾心花怒放的,也就不再提什麼可惜不可惜的話了。
明老爹回鄉安定下來後,就在縣城開了個私塾,收了一批七八歲的孩子,但學生來來去去,跟着堅持學下去,有天賦有志向走科舉路線的隻有楚明霁一人。
楚明霁也從普通學生成了明老爹傾注全部心血的弟子。
楚明霁也沒辜負明老爹的期望,十五歲下場考童試,縣試和府試都得了好名次,可惜,院試排隊進考場時被一個屢試不中的癫狂老童生扭傷了胳膊,落不得筆,無緣第三場考試。
到這裡,雖然略有波折,倒也不算甚大事,橫豎楚明霁年輕,隻下次院試再從頭考就是了。
誰知道轉年冬天,明老爹的舊疾突然發作,前後不到一個月就去了。
去之前隻來得及将田産低價變賣,得了九百兩銀子,予明瑤華和明甫光平分。另有早年在府城置辦的一座兩進的小宅子予明瑤華作嫁妝,一個地段不太好的鋪子予明甫光,租金供明甫光日常嚼用,不花楚家一分銀錢。
又詢問了楚明霁和楚家父母的意見,急匆匆讓她和楚明霁成婚——盧太太的娘家在陝西,已經多年不來往了;明老爹是寡母帶大的獨子,深知明家族人的人品,甯可相信無血緣關系的弟子也不相信所謂的同宗同族的親人。
處理完明老爹的後事,明瑤華就帶着弟弟在夫家過了一段安穩平實的日子。
誰知好景不長。
楚明霁家住縣城轄下的秀水村,背山靠水。開年後,楚家父母在端午前兩天山上采摘粽葉,沒看到草叢裡藏着一窩毒蛇,一腳踩上去,雙雙殒命。
楚明霁和明瑤華在悲痛中處理親人後事。
誰想到大哥楚雷聲就換了副嘴臉,棺木還擺放在屋裡,就聯合族裡長輩要求分家,還指責楚明霁身份不明,“誰不知道你娘是大着肚子嫁到我們楚家的!說是遺腹子,誰知道你爹是不是清白人家。别是地痞流氓、土匪強盜的種,栽贓到我們楚家頭上了!”
楚大嫂叫來了娘家一衆親戚,自恃人多勢衆,扯着嗓子大喊:“我後婆母在大戶人家當了十年的丫鬟,被主家配了管事,管事死了又懷着管事的孩子改嫁到楚家。既然不是楚家的骨肉,憑什麼分楚家的家業?我就一句話,什麼時候分家分清楚了,什麼時候給爹娘下葬。”
楚大嫂的娘家親戚跟着叫嚣道:“說的是,楚家的銀錢可不能落到不相幹的人手裡。”
除了針對楚明霁的身世說嘴,還有說明瑤華克親的,一嫁過來就把公婆克死了。
又有說明甫光是拖油瓶,靠楚家的錢财養大的。
楚家哥嫂突然發難,打了楚明霁一個措手不及。
這些人口口聲聲提家業,卻不說楚家的家業有一多半是楚母婚後陸陸續續用嫁妝銀子置辦的。
楚父在家排行第四,上面有三個哥哥。當年楚母嫁給楚父的時候,楚父隻有分家得的十二畝好壞參半的地,一座小小的兩間泥瓦房。
楚母是姑蘇人,自稱被主子放了良籍,沒有回姑蘇本家,而是來投奔嫁到秀水村的姨婆,經媒人撮合嫁給了楚父。姨婆死後楚母和姨婆生的表叔們遠了一層,等到楚明霁身上,又遠了一層。
這種家務事,向來是誰強誰有理,楚家哥嫂蠻橫,族老村長等人也隻能調停一二,無法主持公道。
楚明霁勢單力孤,在重重逼迫之下,為了父母能順利安葬,隻能在族人的見證下同意分家。
楚家哥嫂占了九成家産,包括家中的青磚房子、百畝良田,楚明霁分得二十畝下等地,兄弟倆算是撕破臉了。
在父母百日之後,楚明霁變賣田畝,帶着自個的衣物書籍等物,母親的遺物,以及明瑤華的陪嫁物件,避居到揚州城裡明老爹陪嫁給女兒的宅子裡。
就這,要不是有族人勸着說不能鬧得太難看,楚大嫂還想不讓楚明霁把這些書籍帶走。
今年孝期已過,楚明霁盡可以準備下場考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