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流逝的感覺是冰冷的,孤獨的,代遠很久之前就明白那種感覺,刀片劃過血管的時候,疼痛會席卷全身,當溫柔的水流包裹住傷口後,那疼痛逐漸被一種細密的癢代替。
在那一刻,他能感覺到生命在流逝。假如他是滿溢的聖杯,那象征他生命的泉水已然流逝。
一般來說,人類不會主動尋求死亡,但他這種人……造夢師,總會與死亡拖不開幹系——睡眠就是人類的死亡,人因為害怕黑暗,所以孕育出了夢境。
造夢師為他人創造美夢,等待造夢師的卻隻有無盡噩夢。
有得到就有失去,伴随着掌控人心能力而來的,是永遠脆弱的精神狀态,據不完全統計,大部分造夢師的壽命都在二十歲左右,這當然不是誇張,代遠看過那些同僚的悲慘結局,所以在面對自己的人生時,代遠早早看開了。
再多的功名财富也無法拯救命運,再多的愛戴美名也無法改變結局,既然無論如何都會早亡,那就索性擺爛吧。
代遠抱着懷中傷痕累累的人,推開了居所的門,空曠的屋子裡亂糟糟的,煙灰缸和啤酒罐倒在地闆上,鎮靜類藥劑的針管和玻璃碎片碎在窗邊,豢養的貓兒懶散的從卧室裡跳出,用碧色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許久不歸家的主人。
代遠踢開擋路的啤酒罐将許盞汀放到了地毯上,起身将醫藥箱取來熟練的為許盞汀包紮傷口,當醫用酒精灑過許盞汀那一道道焦黑可怖的猙獰傷口時,難以避免的散發出腐爛的氣味。
皮肉被灼燒的錯覺讓許盞汀發出一聲痛呼,難捱的睜開眼睛卻又很快合上,代遠見許盞汀臉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擡手替許盞汀揉了揉眉心。代遠手腕上的藍色手環閃了閃,難得主動溫柔的送出了一個美夢。
許盞汀緊縮的眉頭逐漸舒展,遠處的貓兒不知何時來到了代遠身邊,用鼻尖嗅了嗅許盞汀的頭發,代遠将繃帶繞到最後一圈,仔細打了個死結,貓兒仰着頭看着主人,代遠拍了拍它的腦袋,起身向卧室走去。
雜亂堆放的書稿讓前行的路有些艱難,代遠彎腰随意收拾了幾打劇本,打開了随身的通訊器。未完成的工作件件羅列,造夢時的工作枯燥無味,永遠改不完的數據,細化,更正,再審,再改,代遠看着面前那一堆退回的不合格稿件,稍顯疲憊的抓了抓頭發。
寂靜的屋子裡沒有開燈,窗外微弱的月光稍微照亮了代遠的側臉,代遠的歎息聲回蕩,就在代遠想要閉上眼睛稍作休息時,一聲抱怨突兀的在耳邊炸開。
“……你包紮的傷口好醜。”
代遠猛地睜開眼睛,擡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原本重傷的倒黴蛋此刻坐了起來,正試着讨好貓兒,可貓兒不給好臉色,直接咬住了許盞汀的手掌,許盞汀哎呦兩聲,抱怨着,“你這貓真讨厭”。
這位病患不該醒來呀,代遠驚訝的看着許盞汀略顯扭曲的臉,這人應該陷入美夢,不應該這麼早醒來的。
代遠有些難以置信,下意識開口道,“你怎麼醒着?”
許盞汀疑惑道看向不遠處的代遠,打量了一會後才開口道,“是你救了我?”許盞汀環視周圍一圈後,繼續道,“這是你的家嗎?”
“這是我的……房子。”代遠這樣回答,忍不住走到許盞汀身邊,看着他暗紫色的眼睛,略顯詭異的問道,“你做夢了嗎?”
“你剛剛給我寫了個夢嗎?”許盞汀聽到代遠這麼問,忍不住笑了,“我知道我在做夢,所以我醒過來了。”
這種人還真是少見……能拒絕夢的人。代遠陷入沉思。
身上的傷口隐隐作痛,許盞汀艱難的站起身,代遠察覺到了許盞汀的動作,連忙按住了許盞汀,“你現在不能出去,傷口還沒愈合。”
“我得出去,廢土客他們會找我的。”許盞汀拍開代遠的手執意往外走,身上的傷口讓許盞汀臉色發白,剛走出兩步,許盞汀就停了下來,代遠以為許盞汀要暈倒,匆忙上前準備扶住許盞汀。
許盞汀古怪的看了一眼代遠,見代遠不松手,索性直接将手指上染血的戒指丢給了代遠。
“這個給你,算是我的謝禮,如果沒有你,我恐怕早就死了。”帶血的戒指落在了代遠的掌心,偏巧這時電話鈴聲響起,許盞汀嗔怪一聲接通電話,斯蒂安質問的聲音便傳來。
“你去哪兒了?為什麼找不到你?聽說你和代遠一起走了,這是怎麼回事?”許盞汀還沒回答,另一旁的代遠直接出聲道,“他和我在一起有什麼問題?”
許盞汀愣了愣,隻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了一聲咒罵,電話就戛然而止。
許盞汀皺眉看向代遠,想要嗔怪代遠多嘴,但代遠好像也沒說什麼。
許盞汀收起電話,最終隻拍了拍代遠的肩膀說了聲,“回見”。
代遠看着掌心那枚沾血的戒指,仔細擦幹淨戒指上的血液後,将它佩戴在了食指上。
回廢土客的路并不遠,許盞汀眼前的路搖搖晃晃的,各種幻想在眼前不斷的跳出,許盞汀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走走停停好久後,突然被人扯住了衣角。
許盞汀愕然擡起頭,才發現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破損的鈴蘭建築前,忙碌的醫者奔走在廢墟中,遠處的老人痛呼獨子的早亡,不遠處有位年輕的姑娘癡癡喚着不再講話的情郎。
這是不久前廢土客造成的混亂,肆意射出的子彈擊碎了他人易碎的幸福,當快樂被殘忍撕裂後,痛苦便順着血液流出,蒙住了那一雙雙明亮的眼睛。
拽住許盞汀衣角的孩子流着淚,一邊擦着額角滲出的血迹,一邊對許盞汀道,“叔叔……我找不到我的媽媽,你能幫幫我嗎?”
許盞汀茫然的看向不遠處的廢墟,在玻璃與木材的碎片中,各種面容的人堆疊着,哪一個是這孩子的媽媽?許盞汀下意識掏出口袋裡的電話,将它往前伸去。
許盞汀看着孩子通紅的眼睛,嘶啞道,“給她打個電話,她說不定也在找你。”
孩子擦幹淨眼淚,小心翼翼的用手指在許盞汀碎裂的屏幕上輸入數字,當最後一位數字輸入結束後,孩子按下了撥通鍵,但電話的鈴聲在遠處堆疊的屍體裡響起,孩子的手指顫抖着,手中的手機直接掉到了地上。
“媽媽——”
孩子向那邊撲去,許盞汀看着孩子驚慌失措的背影,試着回憶自己的母親。
遺憾的是,許盞汀毫無印象,肋骨處的疼痛讓許盞汀眉頭微蹙,面對這種慘象,許盞汀無言的轉過身,繼續往前走着,不知過了多久,許盞汀才回到了廢土客的總部。
一隻腳才剛踏進門檻,斯蒂安便帶着迪安與羅斯擋在了許盞汀面前,許盞汀側身為他們讓出路,他們卻依舊擋在許盞汀面前,兩三次滑稽的對峙後,許盞汀擰眉擡起頭來,“有什麼事?”
“當然有事。”斯蒂安見許盞汀的傷口已被妥善處理,陰陽怪氣道,“聽說你攀上高枝了啊,許盞汀。”
“我攀什麼高枝,哪枝高枝讓我攀?”許盞汀看向斯蒂安,似笑非笑道,“我什麼時候惹到你了?”
“你沒惹我,但是吧——”斯蒂安冷哼,“你惹着老大了。”
不等許盞汀開口,斯蒂安就抓住了許盞汀的胳膊生拉硬拽的把許盞汀拖到了地牢。
陰冷的地牢讓人汗毛倒豎,看着牆壁上懸挂着的刑具與不遠處堆滿冰塊的水槽,許盞汀強作鎮定道,“我沒做出對廢土客不利的事情,我的真心天地可鑒。”
“你加入廢土客的目的就不純,誰不知道你是為了找你妹妹。”斯蒂安背着手燃起一團篝火,不鹹不淡道,“老大因此一直考驗你,但你實在是太讓人失望了。”
“也許我天生不适合殺人放火。”許盞汀試着脫身,可迪安和羅斯攔住了去路,許盞汀隻好攤開手,直率道,“誰不想和家人團聚,兄弟們,就算你們沒有妹妹,那你們應該也有父母吧,我的心情你們肯定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