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邊在心裡贊歎,一邊又在拼命的提醒自己,眼前這個人雖有個絕佳的皮囊,可那隻是表相,千萬不要被樊齡譽的外表所迷惑。
側目望着自己仍擡不起的右手,樊齡譽低低道:“一會兒帶你去韋府,那裡有高僧在,順便也替你超度,送你往生。”
若是尋常,得知有鬼附在自己身體裡定是要惶恐擔憂,可經過樊齡譽這幾天的細緻觀察,這個東西除了說話不好聽之外,再沒有其他加害他的舉動。
體内的人兀自翻了個白眼兒,也懶得同他解釋。
近身無人,不遠處的楊京還以為樊齡譽是在同自己講話,忙問道:“四殿下,您方才說什麼?”
左手擡起虛虛握拳,放在唇邊掩了兩聲咳嗽,樊齡譽随即擺手,“沒什麼,備好車馬,去韋府。”
韋府遠比陶茵所想的還要破敗,韋其是皇子的老師,可所居府邸竟簡陋如斯,屋舍規整卻好像許多年都沒有修繕過,連大門的漆色都褪的不成樣子。
一入府門,借着樊齡譽的視角放眼望去皆是素白。一路行至正堂,韋其的棺椁就擺在正堂之内,有僧二十餘人閉目誦經超度,其餘韋氏宗族之人這幾日得了四皇子為韋其安頓後事的消息之後才松零而至,為韋其披麻戴孝。
堂中為首坐陣之人,還是前些天才從壽陽急忙趕回來的韋煦安。
得知四皇子前來吊唁的消息,衆人跪于堂中相迎,叔父身後事被四皇子相接,韋煦安更是感激不盡,給樊齡譽行了大禮。
望着堂中棺椁,樊齡譽悲從中來,失神片刻,陶茵再一次感到眼前有水霧,想是這厮又紅了眼,這讓她再一次大為不解。
近些日子這位的一言一行,處處出乎她的意料,他前些天明顯是想躺在家裡自生自滅,可聽到自己的老師身後事無錢操辦又放棄了死的念頭,若真按旁人所說他性情涼薄,今日又怎會出現在這裡,按常理來講,這個一窮二白的老師,沒有任何剩餘價值可供他壓榨,他所圖的又是什麼東西?
陶茵心裡的疑團似滾雪球一般又肥了一圈兒。
近幾日樊齡譽總能想起從前的事,韋師傅的教導言猶在耳,少時對他的照拂曆曆在目。
進門時環顧四周,很難想象,一生克己複禮的老師生前最後一段時光過得何其艱難。
心中酸澀難忍,近乎是咬着牙說道: “我來給韋師傅上柱香。”
韋煦安這才起身,親自燃了香柱,雙手奉到樊齡譽面前,見他一臉病容,心底隐隐有震撼之意,可靈堂中多言是忌諱,他一句話也沒講。
樊齡譽用左手接過,細香用三指緊緊捏牢,陶茵也忍不住搭了把手,擡起他的右手放于左手之下,與之左臂端平,這樣看起來才不至于讓他怪異的單手持香。
見這“鬼”竟還有些眼力,樊齡譽唇角微動,用極低的聲音體面的道了句謝。
香入灰堆,望着眼前的棺椁,他再一次悲從中來,因兄長之死他心生愧疚,本想一死了之的人卻在節骨眼上收到了恩師去世的消息,這些天他于混沌中行走,前路無望,後世難見,此事好似一記響亮的耳光,将他原本糊塗的心思敲了個粉碎,無異于自鬼門關前拉了他一把。
積壓了許久的情緒在韋師的靈堂之上,終似兜不住暴雨的黑雲,僅需一個破點,便使人情緒潰塌,起前陶茵隻覺着眼前有些濕潤,而後那人獨站于韋師靈前竟泣不成聲,好似個無助的孩子将要所有的委屈都發洩出來,他想,若是恩師還在,定會輕拍他肩好生安撫。
可往後,再沒有那樣的人了。
堂上韋氏親眷悄然擡眼,着實沒想到一個沒有血緣之親的皇子竟比他們每個人都傷心,目光交流間皆是不解。
見此情此景,韋煦安也着實不忍,擡袖抹了自己眼角的淚痕之後才又站起身來與楊京一起将樊齡譽攙扶到後堂。
方才堂中有僧人念經,不方便開口,待出了堂中,韋煦安終忍不住道:“聽聞四殿下尚在病中還為叔父後事操勞,煦安感激涕零。”
言畢,他又退後幾步在樊齡譽身前深深作了一揖,“叔父他老人家在世時曾同下官說起四殿下您人品貴重,是重情重義之人,下官今日親曆,實屬震撼。”
這些皆是他的肺腑之言,韋其早年教過很多皇子,到頭來旁人皆冷眼旁觀,唯有僅授業不過五年的四皇子前來送葬,如何不讓人心寒,又如何不讓人對樊齡譽刮目相看。
激動情緒一過,樊齡譽方覺剛在靈堂上有些失态,好在正在喪期,并不算出格,“老師一生孤苦,晚年竟這般草草而過,是我來遲了。”
韋煦安道:“四殿下千萬别這樣說,對于韋家來說,您是恩人。”
記得上次與韋煦安見面還是兩年前他上京述職時,二人相交不深,隻聽聞他為官與韋其一樣清廉,剛正不阿,卻不似其叔父那般固執。
樊齡譽其實早有心想将他納入麾下,但是此時此刻,說這些怕有些不妥,也便沒再開口。
待二人面對面時,陶茵才看清面前的韋煦安的模樣,為他叔父挂了一身素白,年紀看起來與樊齡譽相仿,長相清秀,滿身書卷氣。
雖然這時候說這種話十分不妥,可‘要想俏一身孝’的含金量在韋煦安的身上又一次得到了驗證。
直到此刻陶茵才記起,眼前這位看起來彬彬文質的小韋大人,在不久的将來會位極人臣,并且在這位暴君的手底下得到善終。
“楊京。”待樊齡譽徹底平複心緒,将臉上淚痕擦幹之後才喚人來。
“四殿下,您有何吩咐?”一直在旁候着的楊京邁步上前。
“待堂中僧人給韋師傅超度之後,也讓他們給我念念經。”
陶茵:“……”